卯時(shí)三刻，斷魂崖。晨霧凄迷，枯枝如鬼爪。
林凡只身立于嶙峋怪石間，背負(fù)小小行囊，緊抱那紫檀木盒，如同抱著父親最后的心跳與沉甸甸的愧疚。
寒意刺骨，分不清是山風(fēng)，還是對(duì)未知命運(yùn)的恐懼。
陳長老如約而至，依舊灰衣，踏霧而來，無聲無息。
他只掃了林凡一眼，目光無波，仿佛看的不是一個(gè)人，而是一件即將啟程的貨物。“跟上?！倍制降?，不容置疑。
林凡咬牙，邁開灌鉛般的腿，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陳長老身后丈許。
仙凡之別，在這一前一后的沉默行路中，如天塹般分明。他們沿著崎嶇山路，遠(yuǎn)離了凌云城繁華，踏入人煙稀少的荒嶺。
日頭漸高，山風(fēng)卷起塵土。行至一處狹窄隘口，兩側(cè)峭壁陡立。
突然，一陣粗野的呼哨聲撕裂了山林的寂靜！十幾條手持銹跡斑斑刀斧、面目猙獰的漢子從巖石后、枯草叢中跳將出來，堵死了前后去路。
為首一個(gè)獨(dú)眼大漢，臉上橫亙著可怖刀疤，舔著干裂的嘴唇，貪婪的目光在陳長老簡樸的灰衣和林凡身上明顯價(jià)值不菲的錦袍上游移。
“呔！此山是我開！此樹……”獨(dú)眼大漢的劫道開場白尚未吼完。
陳長老腳步甚至未曾停頓半分。他仿佛沒看到這群兇神惡煞的劫匪，只是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蹙，像是被路邊的蚊蠅擾了清凈。
寬大的灰袖隨意地、極其自然地朝后一拂。
沒有驚天動(dòng)地的聲勢，沒有炫目的光芒。林凡只覺眼前灰影一閃，仿佛有一道無形的、極細(xì)極銳利的微風(fēng)，貼著地面無聲無息地掠過。
噗！噗！噗！噗……
一連串極其輕微、如同熟透果子墜地的悶響接連響起。
時(shí)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那些前一秒還揮舞著兵器、叫囂著撲來的悍匪，動(dòng)作驟然定格。
他們臉上的兇悍、貪婪、暴戾瞬間凝固，繼而化為極致的茫然和無法理解的驚恐。
咽喉處，一道細(xì)如發(fā)絲的紅線悄然浮現(xiàn)，隨即猛地裂開！
滾燙的鮮血如同被壓抑許久的噴泉，帶著“嗤嗤”的恐怖聲響，狂飆而出！
十幾具身體如同被同時(shí)抽去了骨頭，軟軟地癱倒在地，連一聲像樣的慘叫都未能發(fā)出，只有喉嚨被割斷的“嗬嗬”漏氣聲在死寂的隘口回蕩，混合著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氣，迅速彌漫開來。
林凡呆立當(dāng)場，如同被無形的冰錐釘在原地。
他目睹了整個(gè)過程，卻根本沒看清陳長老是如何出手的！
那輕描淡寫的一拂袖，如同撣去一粒微塵，十幾條鮮活的生命便如草芥般被瞬間收割！
他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強(qiáng)烈的嘔吐感涌上喉頭，又被極致的恐懼死死壓住。他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鐵銹般的血腥味，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牙齒咯咯作響。
這一刻，他無比清晰地認(rèn)識(shí)到“生死自負(fù)”這四個(gè)字的真正分量！仙家手段，視凡人性命，當(dāng)真如螻蟻！
陳長老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腳步依舊平穩(wěn)，徑直穿過那片尚在抽搐、血流汩汩的修羅場，灰布長衫的下擺，甚至連一滴血珠都未曾沾染。
他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林凡的反應(yīng)，只是平淡地吐出兩個(gè)字，如同在催促一只掉隊(duì)的家犬：
“走了?！?/p>
林凡猛地一哆嗦，強(qiáng)忍著巨大的恐懼和不適，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繞過那堆尚有余溫的尸體，踉蹌著追上那抹灰色的背影。
身后那濃重的血腥味，如同附骨之蛆，久久不散。
……
終于，一片連綿無盡、仿佛支撐著蒼穹的巨大山脈輪廓，出現(xiàn)在地平線的盡頭。
山勢雄奇險(xiǎn)峻，直插云霄，云霧繚繞在山腰，不見其頂。一股蒼茫、古老、蘊(yùn)含著難以言喻威壓的氣息撲面而來，讓林凡感到靈魂都在微微顫栗。
十萬大山！傳說中修仙宗門的棲息之地！他終于站在了這片仙凡分界的邊緣！
陳長老終于停下了腳步，立于一座孤峰之巔，眺望著那云霧繚繞的龐大山系。
山風(fēng)獵獵，吹動(dòng)他灰白的鬢發(fā)和洗得發(fā)白的衣袂。
“此地已屬十萬大山外圍。”陳長老的聲音依舊平淡，聽不出情緒，“劍靈宗山門尚在深處。徒步，需月余?！?/p>
林凡聞言，心頭一緊。月余？在這危機(jī)四伏的仙家地界？
陳長老不再言語，他并指如劍，在身前一劃。
一點(diǎn)清冷的寒芒自他指尖驟然亮起，隨即迅速拉長、凝實(shí)！眨眼間，一柄長約三尺、通體流轉(zhuǎn)著淡淡青色光暈的長劍憑空懸浮在他面前。
劍身狹長，線條流暢，劍鋒處吞吐著肉眼可見的細(xì)微毫芒，散發(fā)出令人心悸的鋒銳之氣和一種冰冷的靈性——中靈劍！
林凡的呼吸瞬間屏住！這就是仙家飛劍！他曾在無數(shù)夢中幻想過這一幕，如今親眼得見，那震撼遠(yuǎn)超想象！劍身上散發(fā)的靈壓，讓他皮膚刺痛，靈魂深處涌起本能的敬畏。
“上來?！标愰L老踏上飛劍，劍身紋絲不動(dòng)，仿佛他腳下生根。他并未回頭，只是淡淡命令。
林凡心臟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他望著那離地?cái)?shù)尺、懸浮空中的飛劍，又看了看腳下深不見底的懸崖，巨大的恐懼與一種難以言喻的激動(dòng)交織在一起。
他深吸一口氣，鼓足全身勇氣，小心翼翼地向前邁步，顫抖著伸出手，試圖抓住陳長老的衣角。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灰布衣衫的剎那，一股柔和卻無可抗拒的力量猛地裹住了他全身！
林凡只覺身體一輕，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提起，下一刻，便已穩(wěn)穩(wěn)落在了冰冷的飛劍之上，站在陳長老身后。
飛劍狹窄，僅容兩人立足，林凡幾乎是緊貼著陳長老的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對(duì)方身上那股如同山岳般沉穩(wěn)又如同寒冰般冷冽的氣息，更有一股沛然精純的靈氣透過腳底劍身，源源不斷地沖刷著他的身體，讓他四肢百骸如同浸泡在冰泉之中，既刺痛又舒泰。
“站穩(wěn)?！标愰L老的聲音依舊平淡無波。
話音未落，林凡只覺腳下飛劍猛地一震！
“咻——！”
一聲尖銳到刺破耳膜的厲嘯驟然爆發(fā)！腳下的孤峰瞬間變成模糊的殘影向下急墜！
狂暴的罡風(fēng)如同無數(shù)把冰冷的鋼刀，瘋狂地切割著他的臉頰和身體，幾乎要將他撕裂！
林凡驚恐地張大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強(qiáng)烈的失重感讓他頭暈?zāi)垦＃迮K六腑都仿佛要移位！
他本能地死死閉上眼睛，雙手不顧一切地向前抓去，緊緊抱住了陳長老的腰，如同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風(fēng)聲在耳邊瘋狂呼嘯，云霧撲面而來，又急速向后飛退。下方的山川大地，以令人目眩的速度急劇縮小、變形！
連綿的森林化作綠色的毯子，奔騰的江河變成閃光的絲線，雄偉的山巒也成了微縮的模型。陽光毫無遮擋地灑落，云海在腳下翻騰，仿佛置身于神話傳說中的天界！
這就是……御劍飛行？！
當(dāng)年在凌云城北門城樓之上，他只能遙望東方，拼命呼吸著山風(fēng)帶來的那點(diǎn)稀薄靈氣，幻想仙山景象。
而此刻，他竟真的置身云端，以超越凡俗想象的速度，向著那傳說中的圣地飛去！
巨大的震撼、無邊的恐懼、新生的渺小感，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得窺仙家手段的激動(dòng)，如同狂潮般沖擊著他的心神。
他死死抱著陳長老，眼睛睜開一條縫隙，貪婪又恐懼地俯瞰著腳下飛速掠過的壯闊仙山景象，淚水不受控制地被罡風(fēng)吹出眼眶。
父親……爹……您看見了嗎？兒子……真的……飛起來了！
前方的陳長老，背影如磐石般穩(wěn)固，灰衣在罡風(fēng)中獵獵作響，駕馭著飛劍，化作一道撕裂長空的青色流光，堅(jiān)定不移地射向十萬大山那云霧最深處、靈氣最磅礴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