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水族館在深夜如同一個巨大的藍色夢境。梁夏獨自站在鯨鯊館前，巨大的生物在玻璃后緩緩游動，投下變幻莫測的影子。
“你來了?！甭曇魪纳砗髠鱽恚?jīng)過水族館特殊的聲學環(huán)境折射，變得空靈而難以定位。
梁夏轉(zhuǎn)身，看到辛柏站在不遠處。他換上了一身簡單的黑色便裝，與平日西裝革履的形象截然不同，幾乎融入了昏暗的環(huán)境。
“鄭雄為什么逮捕你？”梁夏直接問道，手悄悄放在口袋里的防身噴霧上。
辛柏緩緩走近，在適當?shù)纳缃痪嚯x處停下：“因為他發(fā)現(xiàn)了我隱瞞的信息——我與唐敬言的師徒關系，以及我父親研究中更黑暗的部分?！?/p>
鯨鯊從他們頭頂游過，投下的光影在辛柏臉上流轉(zhuǎn)，讓他的表情難以讀透。
“你承認隱瞞了信息？”梁夏的聲音繃緊。
“我承認沒有主動提供所有信息，但并非有意誤導。”辛柏的目光沒有躲閃，“在真相未明前，有些信息越少人知道越好。”
梁夏想起撲克牌上的留言：“你說真相如鏡，有兩面。什么意思？”
辛柏指向一旁的水族館玻璃：“看那條珊瑚魚，它的顏色鮮艷奪目，吸引所有注意力。但很少有人注意到它身后那片看似普通的珊瑚，其實是精心偽裝的捕食者?！?/p>
梁夏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發(fā)現(xiàn)一條小魚被“珊瑚”突然吞噬。
“認知盲區(qū)不僅僅是我們沒看到的，更是被引導不去看到的?！毙涟剌p聲說，“鄭雄被引導只看到對我不利的證據(jù)，而忽略了其他可能性。”
“比如？”
“比如為什么唐哲能輕易進入我的系統(tǒng)？為什么他對所有案件的時間線了如指掌？為什么...”辛柏停頓了一下，“他與我父親之死有直接關聯(lián)?！?/p>
梁夏震驚地看著他：“你有證據(jù)？”
辛柏從口袋中取出一個微型U盤：“這是我父親最后的研究筆記完整版。警方拿到的是被篡改過的版本。里面清楚地記錄著，唐哲——當時還叫唐明——才是‘鏡像項目’的真正發(fā)起者。我父親發(fā)現(xiàn)后試圖阻止，卻遭到了‘意外’。”
梁夏接過U盤，手感冰涼：“你為什么現(xiàn)在才拿出來？”
“因為我剛剛從唐哲的隱藏服務器中下載到它?！毙涟乜嘈Γ岸@個過程，在鄭雄看來，就像我在銷毀證據(jù)?！?/p>
兩人沉默片刻，巨大的鯨鯊再次從頭頂游過，仿佛在無聲地評判這場對話。
“我相信你?！绷合淖罱K說，自己都有些驚訝于這個決定，“但我們需要把這些交給鄭雄，用正確的方式?！?/p>
辛柏點頭：“我同意。但首先，我們需要活著離開這里?！?/p>
他話音剛落，水族館的燈光突然全部熄滅。絕對的黑暗中，只能聽到水流聲和呼吸聲。
梁夏感到一只手輕輕握住她的手腕：“別怕，跟著我。他利用了視覺盲區(qū)，但我們還有其他感官?！?/p>
辛柏的聲音在黑暗中異常清晰。他引導梁夏慢慢移動，一邊低聲解釋：“水族館有七個緊急出口，但唐哲一定都設下了陷阱。我們需要找一個他不會預料到的地方?！?/p>
“哪里？”梁夏小聲問，驚訝于自己對這個可能仍是危險人物的男人全然的信任。
“水下隧道。”辛柏回答，“維修通道入口在那里，他可能忽略了?！?/p>
他們小心翼翼地前進，辛柏似乎對這里了如指掌，即使在完全黑暗中也能準確導航。
“你怎么這么熟悉這里？”梁夏忍不住問。
“我在這里做過一個表演項目，研究水下錯覺。”辛柏簡短解釋，“看，前面有光?！?/p>
遠處確實有微弱的光源。但隨著他們接近，梁夏聞到一股奇怪的氣味——甜膩中帶著刺鼻。
“閉氣！”辛柏突然喊道，但已經(jīng)太遲。
梁夏感到頭暈目眩，最后的知覺是辛柏接住她倒下的身體，以及他焦急的呼喚聲。
醒來時，梁夏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里，躺在一張舒適的沙發(fā)上。房間布置簡潔，一面墻全是書架，另一面是各種電子設備。辛柏坐在不遠處的工作臺前，專注地看著屏幕。
“歡迎醒來?！彼麤]有轉(zhuǎn)身，卻似乎知道她已經(jīng)蘇醒，“感覺如何？”
梁夏坐起來，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不適感：“發(fā)生了什么事？這是哪里？”
“我的備用工作室，很少有人知道。”辛柏轉(zhuǎn)身，遞給她一杯水，“唐哲在水族館釋放了混合氣體，結合視覺剝奪和嗅覺誘導，能迅速導致意識改變。幸好我有所準備?！?/p>
梁小口喝水，觀察著這個空間。與主工作室不同，這里更加隱蔽，安全措施明顯更強。
“我們?yōu)槭裁磥磉@里？”
辛柏指向屏幕：“因為要解開這個謎題，需要不受干擾。而警方現(xiàn)在正全力通緝我，常規(guī)場所都不安全?！?/p>
屏幕上顯示著復雜的代碼和數(shù)據(jù)流。梁夏認出其中一些是案件檔案，另一些則是神經(jīng)科學圖譜。
“我在分析唐哲的模式?！毙涟亟忉專八粌H僅是在殺人，而是在完成一個復雜的多感官表演。每個案件都針對不同的感官盲區(qū)?！?/p>
他調(diào)出第一個案件的資料：“張明遠案，主要利用視覺盲區(qū)——隱藏入口、誤導性布置?！比缓笫堑诙€案件：“陳教授案，加入聽覺元素——那個音頻誤導。”第三個案件：“林峰案，涉及觸覺——掙扎痕跡顯示身體控制?！?/p>
“而林薇案，”梁夏接上，“是嗅覺和味覺——藥物通過空氣和可能的水源傳播?！?/p>
辛柏點頭：“沒錯。唐哲在展示他對多感官控制的掌握。根據(jù)我父親的研究，完全控制一個人需要同時操縱至少三種感官輸入?！?/p>
梁夏走到工作臺前，仔細觀察那些數(shù)據(jù)：“他在準備一個終極表演。需要同時控制所有五種感官？”
“恐怕是的?！毙涟氐谋砬槟?，“而且他選擇的場地很可能...”
兩人異口同聲：“藝術科學博物館的感官展覽?！?/p>
該展覽正展示多種感官錯覺技術，包括全息投影、環(huán)繞聲場、氣味擴散和觸覺反饋系統(tǒng)——完美符合唐哲的需求。
“展覽明天晚上閉幕，會有特別晚會?！绷合牟榭词謾C上的信息，“很多名流要參加，包括市長和警方高層?！?/p>
辛柏猛地站起來：“這就是他的舞臺。在所有人面前完成終極控制表演，證明自己是超越我父親的大師。”
梁夏立即聯(lián)系鄭雄，但信號被攔截了。屏幕上出現(xiàn)唐哲的面孔，經(jīng)過處理但仍然可辨。
“啊，我親愛的師弟和聰明的心理學家?！碧普艿穆曇舫錆M嘲諷，“看來你們已經(jīng)猜到我的計劃了。很好，這樣游戲才有趣?！?/p>
辛柏冷靜回應：“這從來不是游戲，唐哲。你害死了我們的老師，現(xiàn)在還想害更多人？”
“老師？”唐哲大笑，“辛宏是個懦夫！他擁有了改變?nèi)祟愓J知的鑰匙，卻害怕使用！我是在完成他的工作，證明他的理論！”
屏幕上顯示出一系列復雜圖表：“看，明天晚上，我將展示真正的‘全域感官重定向’。不是讓一個人相信另一種現(xiàn)實，而是讓整個群體同時體驗相同的幻覺。這將是人類認知科學的歷史性時刻！”
梁夏感到脊背發(fā)涼：“你瘋了！強行改變感知會導致永久性神經(jīng)損傷！”
“進步總有代價，親愛的博士?！碧普艿穆曇糇兊帽洌艾F(xiàn)在，如果你們想阻止我，明天晚上來參加晚會。我會為你們準備特別座位。”
屏幕暗下去，恢復正常。
辛柏一拳砸在桌上：“他完全瘋了。我父親后期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這種技術的危險性，試圖銷毀所有資料。唐哲一定是偷偷復制了核心研究?！?/p>
梁夏輕輕按住他的肩膀：“現(xiàn)在我們知道了他的計劃，可以提前阻止。”
辛柏搖頭：“沒那么簡單。唐哲肯定已經(jīng)控制了博物館的安全系統(tǒng)。強行突襲只會打草驚蛇，可能導致他提前行動。”
“那怎么辦？”
辛柏沉思片刻，眼神逐漸堅定：“我們必須在表演中打敗他。用魔術對抗魔術，用認知科學對抗認知科學?！?/p>
他走向書架，取下一本厚重的筆記：“這是我父親最后的研究，關于如何抵抗感知控制。他稱之為‘心智錨點’理論。”
梁夏翻閱筆記，被其中超前的理念震驚。辛宏提出，通過訓練特定的認知錨點，人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抗外部感知操縱。
“我們需要找到唐哲系統(tǒng)中的漏洞?！毙涟亻_始在白板上畫示意圖，“每個感官控制系統(tǒng)都有弱點。視覺依賴光線和角度，聽覺依賴聲波傳導，嗅覺和味覺依賴介質(zhì)擴散...”
兩人沉浸在研究中，時間不知不覺流逝。傍晚時分，梁夏肚子咕咕叫的聲音才打破了專注的氣氛。
辛柏微微挑眉：“我們忘了吃飯?！?/p>
他從工作室的小冰箱里拿出食材，熟練地準備起簡單的晚餐。梁夏驚訝地看著這個通常冷峻的男人系上圍裙，切菜煮面的動作流暢優(yōu)雅。
“又一個隱藏技能？”她調(diào)侃道。
“獨自生活久了，總會學會照顧自己?！毙涟氐貞?，將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面條放在她面前。
吃飯時，梁夏注意到辛柏左手小指上的銀戒內(nèi)側刻著細小的字：“真理在于看不見的地方”。
“這是我父親的戒指?！毙涟刈⒁獾剿哪抗?，“他常說，真正的魔術師不是讓人看不到，而是讓人看到別的東西?！?/p>
飯后，他們繼續(xù)工作。梁夏發(fā)現(xiàn)辛柏在高度專注時會無意識地轉(zhuǎn)動那枚戒指，而當他找到關鍵突破點時，眼睛會微微瞇起，像瞄準目標的獵鷹。
“找到了?！鄙钜箷r分，辛柏終于開口，“每個感官系統(tǒng)都有延遲時間——從信號發(fā)出到大腦解讀的微小間隔。如果能夠制造交叉感官沖突，就能破壞幻覺的完整性。”
他調(diào)出一個復雜模型：“比如，如果視覺顯示的是A，但聽覺稍晚一點點提供的是與A矛盾的B，大腦就會產(chǎn)生認知失調(diào)，從而意識到被操縱?！?/p>
梁夏興奮地補充：“從心理學角度，這叫做‘多感官整合沖突’。我們可以利用這個原理創(chuàng)建‘認知疫苗’！”
兩人著手設計反制方案。梁夏提供心理學理論支持，辛柏負責技術實現(xiàn)。合作中，他們發(fā)現(xiàn)彼此思維異常契合，常常一個人剛提出想法，另一個已經(jīng)想到后續(xù)步驟。
凌晨三點，初步方案完成。梁夏累得幾乎睜不開眼，靠在沙發(fā)上小憩。
她夢見父親還活著的時候，帶她去科技館，解釋各種視覺錯覺。醒來時，發(fā)現(xiàn)身上蓋著辛柏的西裝外套，有淡淡的雪松香氣。
辛柏仍在工作臺前，側臉在屏幕光線下顯得柔和了許多。梁夏注意到他睫毛很長，微微卷曲，與平日冷峻形象形成奇妙反差。
“你父親會為你驕傲的。”她輕聲說。
辛柏轉(zhuǎn)身，眼中有一絲梁夏從未見過的脆弱：“我花了十年時間逃避他的遺產(chǎn)，現(xiàn)在卻要用它來拯救生命。真是諷刺?！?/p>
梁夏坐到他身邊：“有時候，我們最害怕面對的，恰恰是我們最重要的部分。”
辛柏沉默片刻，突然問：“你為什么相信我不是兇手？在那么多證據(jù)對我不利的情況下?！?/p>
梁夏思考了一會：“因為我看到你轉(zhuǎn)戒指的樣子。”
辛柏困惑地挑眉。
“人在撒謊時會有無意識的 tells?！绷合慕忉專暗戕D(zhuǎn)戒指的動作只出現(xiàn)在你擔心他人安全或思考復雜問題的時候，而不是在陳述事實時。真正的兇手不會有這種模式?！?/p>
辛柏微微動容：“你很擅長讀人。”
“這是我的工作?！绷合奈⑿Γ岸愫苌瞄L讓人看不透，這是你的工作?！?/p>
兩人相視而笑，某種無需言說的理解在空氣中流轉(zhuǎn)。
突然，警報響起。工作室的門被猛烈撞擊。
“警方找到了這里?！毙涟乩潇o地說，迅速銷毀敏感數(shù)據(jù)，“我們得從逃生通道離開。”
“然后呢？”梁夏緊張地問。
辛柏將一個小裝置交給她：“按照計劃，你去晚會現(xiàn)場，植入這個干擾器。我會引開警方，然后與你會合?！?/p>
梁夏抓住他的手：“這太危險了！唐哲一定在等著你自投羅網(wǎng)！”
辛柏輕輕反握她的手：“認知最大的盲區(qū)，就是過于關注預期中的威脅，而忽略真正的危險在哪里。”他指向地圖上的一個點，“唐哲預計我會從主要入口進入，所以我會走通風系統(tǒng)。而你需要做的，就是讓他相信我在他預期的地方。”
梁夏突然明白：“聲東擊西。你教過我的注意力引導?！?/p>
“正是?！毙涟氐淖旖巧蠐P，“現(xiàn)在你開始用魔術思維了?！?/p>
門外撞擊聲越來越響。辛柏打開隱藏的逃生通道，推梁夏進去：“記住，無論發(fā)生什么，保持你的心智錨點。真實不在于你看到什么，而在于你知道什么。”
通道門關上前，梁夏最后看到的是辛柏堅定的眼神和微微點頭。
在黑暗的通道中爬行時，梁夏摸到口袋里的那枚U盤。她突然明白，辛柏早就計劃好這一切——他故意被警方追捕，讓自己成為明顯的目標，從而讓唐哲低估真正的威脅。
而她現(xiàn)在肩負的，不僅是阻止一場恐怖行動的責任，還有對這個信任她的男人的承諾。
通道盡頭的光亮處，傳來城市夜晚的喧囂。梁夏深吸一口氣，推開出口柵欄，融入夜色之中。
藝術科學博物館的輪廓在遠處若隱若現(xiàn)，如同一個巨大的感官陷阱，等待著無知無覺的獵物。
而她，正主動走向這個陷阱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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