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帳中,甲胄未卸,肩背微微發(fā)僵。
“大人。”
徐烈見他神色倦怠,立刻端來一盆涼水,浸濕布巾遞上。
江寒接過,冰涼的濕布覆在臉上,讓他微微閉目。
涼意滲入,神思稍清。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揮手示意江烈退下。屋內(nèi)只剩他一人。
陳元慶。
割據(jù)一方,稱王稱霸!真是讓人心動..
“他能反,我為何不能?”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瞬間,江寒自己都驚了一下。
陳元慶敢反,是因為他坐擁楚州八府五十六縣,手握十萬雄兵,朝廷鞭長莫及。
而江寒呢。他不過是個軍司馬,統(tǒng)領千人。他要是敢反,可能都不用朝廷派人鎮(zhèn)壓,他自己手下的兵就把他綁起來送上去了。
但很快,眼神變得堅定起來。
“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當五鼎烹!”
大燕承平百年,早已腐朽。
天啟帝昏聵,朝堂上盡是宇文懷這等弄權之臣。
陳元慶只不過是撕開了這個王朝末年的序幕罷了,會有更多的人站出來。
刀,才是他的依靠,他的出路。十萬禁軍南下平叛,這是他的機會。先立功,再外放!
此次南征,要么功成名就,要么馬革裹尸。
自己若能在此戰(zhàn)中多立戰(zhàn)功,未必不能搏一個前程!
當一個節(jié)度使?他暫時還不敢想。
但地方鎮(zhèn)守使,一府之地的軍政大權,未必不能爭一爭!
他如今只是軍司馬,若想外放鎮(zhèn)守使,至少得先升校尉,再立大功,才有可能被朝廷委以重任。
等到那時候,有了地盤,有了兵權..才有資格談野心。
陳元慶起兵叛亂,無非是趁著朝廷對楚州掌控不力。
可這天下,豈止一個楚州啊。
大燕兩直十三州,這些節(jié)度使多多少少都有點聽調(diào)不聽宣的苗頭了。
隱患太多了,尤其是涼州、蜀州、南州,天高皇帝遠的,現(xiàn)在又看到楚州這般情況,指不定有什么心思。
倘若朝廷此次南下平叛不能速戰(zhàn)速決,一旦戰(zhàn)事拖延,天下人會怎么看。
要是壓不住陳元慶。
那些地方實力派,本就蠢蠢欲動的節(jié)度使、鎮(zhèn)守使,就更不安分了。
那些虎狼之輩,現(xiàn)在或許還在觀望。就等著朝廷露出疲態(tài)。
他們絕不會放過機會。
到那時,烽煙四起,天下大亂,大燕的江山,怕是要分崩離析。
朝廷此次調(diào)集二十萬大軍南下,看似聲勢浩大,但真正能打的,也只有北直隸這十萬禁軍罷了。
剩下的各州府兵,江寒心底冷笑一聲,那些兵丁糜爛已久,能成幾分氣候?
勝負實在難料。
罷了,且看風云如何變幻。
朝廷若勝,他便借這股東風積累資歷,搏一個外放鎮(zhèn)守使之位。
朝廷若敗..
敗了,便是群雄并起之時啊。
心中反復盤算良久,思路漸明。江寒揚聲喚道:“徐烈!”
門外的徐烈,立馬開門進來,帶著幾分匆匆。
“大人,我在。”
當年在流民堆里把他救下,以一身勇力報效至今。一飯之恩,徐烈莫不敢忘。
江寒就讓他擔任身邊親衛(wèi)統(tǒng)領兼隊率一職。
“去,把王豹、李敢、趙巨、單滕、孫九斤五人喚來?!?/p>
是他麾下的五位軍侯。
“諾,屬下這就去?!毙炝翌I命離去。
沒過一會,五人魚貫而入。
“大人。”這幾人垂手侍立,低聲問候。
江寒治軍嚴苛,威望自生。
他不開口說話,那五位軍侯就立定站在那里,動也不敢動。
“坐?!?/p>
江寒終于開口。
五位軍侯這才敢移動,各自尋了位置坐下,卻仍挺直腰背,不敢完全放松。
江寒的目光從五人臉上一一掃過。
王豹,跟隨他時間最長。此人悍勇非常,曾單刀匹馬沖入敵陣,取敵將首級。
李敢,年紀最輕,作戰(zhàn)勇猛,敢打敢拼。
趙巨,身材魁梧如熊,力大無窮,原是邊軍重甲士,因上司克扣軍餉憤而殺人,被江寒所救。
單滕,沉默寡言,卻精通兵法,是難得的智將。
孫九斤,名字粗俗,卻是五人中最善理財管糧的,軍中后勤從未出過差錯。
這五人,都是江寒的心腹。
“朝廷詔令已下,明日開拔南下。諸位有何看法?”
帳內(nèi)一靜,眾人眼神交錯,無人急于開口。
王豹打破沉默,眉頭微皺:“大人,屬下聽聞叛軍勢大,連克十一府。不知朝廷此番調(diào)了多少人馬征討?”
江寒回道:“調(diào)兵二十萬,十萬禁軍,十萬府軍?!?/p>
李敢聽了之后,忍不住插話:“十萬府軍?府軍能有什么戰(zhàn)斗力?”
“府軍確實不堪大用。”
“但朝廷別無選擇。北疆要防胡人,西境要鎮(zhèn)羌族,能調(diào)動的只有這十萬禁軍。”
王豹繼續(xù)問道:“大人,那楚州那邊,叛軍幾何?”
江寒思索片刻,開口:“陳元慶節(jié)制楚州兵馬,麾下本身就有七八萬之眾。更何況他起兵之后,大肆擴軍,又攻克南直隸三府,如今兵馬恐已經(jīng)不下十萬之數(shù)。”
單滕眉頭緊鎖:“十萬叛軍,禁軍雖是精銳,但勞師遠征,勝負難料啊。”
趙巨粗聲道:“怕他個鳥!叛軍都是些烏合之眾罷了?!?/p>
“去年,南州叛亂,三個月不就平定了嗎!”
去年的南州蠻夷叛亂,趙巨參戰(zhàn)之后,屢立戰(zhàn)功,覺得地方叛亂不過如此。
江寒輕輕搖頭,嘴角帶著一絲無奈的笑意:“趙巨,此一時,彼一時。南州蠻夷,披獸皮,執(zhí)骨刃石矢,空有蠻勇,不懂軍陣。我軍稍具隊列,弓弩齊發(fā),再鐵騎一沖,其勢立潰,自然是所向披靡。”
“但陳元慶的兵!那是朝廷正經(jīng)營伍!披甲執(zhí)銳,弓弩戰(zhàn)馬俱全,深諳攻守之道!這才是是心腹大患!”
趙巨撓了撓頭,似乎有些不服氣,但也沒再反駁。
單滕點頭,補充道:“大人明鑒。陳賊盤踞楚州多年,糧秣充足,甲械精良,城堅池固,絕非南州那些烏合之眾可相提并論?!?/p>
楚州叛軍之強,遠非虛言。趙巨眼中對戰(zhàn)功的急切也稍稍收斂。
一片沉靜中,江寒緩緩起身。
“陳元慶非南蠻可比,此戰(zhàn)關乎朝廷顏面,亦關乎我等的身家性命與前程?!?/p>
“你們跟在我身邊,多少時日了?”
這突然的提問讓帳內(nèi)五人都微微一怔。
王豹最為老成,立刻反應過來,沉聲應答:“末將跟隨大人鞍前馬后,已是第五個年頭了。”
單滕接口:“回大人,末將追隨大人,四年整?!?/p>
趙巨略一思索,嗡聲道:“俺記得清楚,快四年了!”
李敢:“屬下幸蒙大人提攜,至今三年三個月!”
孫九斤最后報出:“大人,屬下跟隨您,也足有四年了!”
“這些年我江寒,待諸位如何?”
五人幾乎同時動容。
趙巨頗為感慨:“大人待我恩重如山,當年若不是大人相救,我早就被軍法處斬了!”
王豹、單滕、李敢也紛紛用力點頭,雖未言語,但眼中滿是感動。
提拔重用,舍命相救,還有知遇之恩。
江寒將所有人的反應盡收眼底,他輕輕頷首,鋪墊已然足夠,氣氛已被引向他真正想叩問的話。
“那你們覺得,當今天下大勢如何?”
五人面面相覷。
單滕謹慎道:“大人是指?”
江寒也不藏著掩著:“天下將亂啊,陳元慶不過是個開始。朝廷腐朽,奸佞當?shù)?,各地?jié)度使蠢蠢欲動。這大燕的江山,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帳內(nèi)寂靜,五人皆被這驚世駭俗之言震住,連呼吸都停滯了。
江寒目光掃過每一張震駭?shù)哪槨?/p>
“今日只此一問,絕不再提?!?/p>
“若他日天下有變,江某問諸位一句,可敢隨我于這亂世之中搏他個滔天富貴?!”
話音落下。
王豹眼中盡是狂熱:“末將王豹,愿為大人死戰(zhàn)!縱千軍萬馬,刀山火海,誓死追隨!”
趙巨誠懇之態(tài):“屬下不懂那些彎彎繞繞!屬下只知道這條命,自打您救下那天起,就是您的!您指哪我打哪!這條路,我給您開道!粉身碎骨也甘愿!”
李敢面龐激動:“李敢年少,唯有一腔熱血、一身肝膽!愿為大人先鋒!但有尺寸功名,皆為主公驅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單滕和孫九斤也齊齊應下,表明忠心,赤膽誠誠。
江寒眼中精光暴漲,收刀入鞘。
“今日之言,出我之口,入爾之耳。未雨綢繆可也,切莫宣之于外。眼下仍需借朝廷之力,積蓄我等之勢!”
“南下!便是你我建功立業(yè)、謀取晉身之階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