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嬤嬤請留步?!?/p>
林珩突然開口,聲音不輕不重,卻讓那婆子渾身一僵。
屋內(nèi)眾人的目光頓時都集中到了那個穿著藏青色比甲的婆子身上。
她約莫五十出頭,面容黝黑,一雙三角眼滴溜溜地轉(zhuǎn)著。
“表、表少爺有何吩咐?”
婆子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手指不安地絞著衣角。
林珩神色如常:“嬤嬤是新來的?怎么看著眼生?!?/p>
“老奴姓周,是前幾日才進府伺候夫人的?!?/p>
婆子低頭答道,聲音里帶著幾分顫抖。
黛玉聞言抬頭,疑惑道:“周嬤嬤?母親身邊不是一直由青黛、紫蘇幾位姐姐伺候嗎?”
賈敏虛弱地擺擺手:“是前幾日...你外祖母...從京里送來的...”
林珩目光微閃,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原來如此。嬤嬤且去忙吧?!?/p>
待那周婆子退下后,林珩向賈敏拱手道:“伯母好生休養(yǎng),侄兒先行告退?!?/p>
賈敏虛弱地點點頭:“珩兒有心了?!?/p>
黛玉將茶盞交給一旁的丫鬟,起身相送。
在門口處,她輕聲道:“珩哥哥...”
“妹妹不必擔憂?!?/p>
林珩溫聲安慰,“我這就去查查醫(yī)書。你好生照顧伯母,有什么事就差人去尋我?!?/p>
離開賈敏的院子,林珩并未直接回院子。
他繞到一處僻靜的回廊,從袖中取出一個素白瓷瓶
——這是他方才趁人不備,將玫瑰露換裝入自己隨身攜帶的瓷瓶。
原瓶則被他悄悄放回了原處,以免打草驚蛇。
日光漸斜,林府的仆役們開始準備晚膳。
林珩避開眾人視線,徑直出了府門。
守門的小廝見他匆匆而出,好奇問道:“表少爺這是要去哪兒?”
“去書肆尋本醫(yī)書?!绷昼耠S口答道,腳步不停。
......
揚州城南的濟世堂藥鋪門前,幾個伙計正在收拾曬藥的竹匾。
林珩裝作尋常顧客,在柜臺前細細挑選了幾味藥材,趁伙計包藥的工夫,狀似無意地問道。
“聽聞貴店的玫瑰露最是正宗,不知可否一觀?”
掌柜的笑道:“公子來得不巧,玫瑰露需得清晨來買,這會兒早就賣完了。”
林珩取出那個素白瓷瓶:“那請掌柜的幫忙看看,這瓶可有什么不妥?”
掌柜的接過瓷瓶,拔開塞子聞了聞,臉色驟變:“這...這里面摻了東西!絕非純露!”
他連忙將瓶子放遠,“公子從何處得來此物?”
林珩心頭一緊,卻不動聲色:“家中有長輩服用后不適,特來請教?!?/p>
“氣味辛辣刺鼻,隱有麻意…怕是摻了烏頭汁!”
掌柜聲音壓得極低,面露駭然,
“此物陰毒!久服必傷心脈,悄無聲息便要人命!公子萬不可再用了!”
烏頭!劇毒!
林珩眼神冰寒,腦中閃過關(guān)于烏頭堿致死的知識!
果然是要賈敏的命!
“多謝指點!”他收起瓷瓶,轉(zhuǎn)身疾走。
......
林珩匆匆穿過揚州城的街巷,夕陽的余暉將他的身影拉得修長。
他步履匆匆,腦中思緒卻如潮水般翻涌。
如今他幾乎可以斷定,這周嬤嬤與這異樣的玫瑰露脫不開干系。
只是...
“賈母派來的人,為何要毒害自己的女兒?”
這個疑問在他心頭盤旋不去。
轉(zhuǎn)過街角,林府高大的門楣已映入眼簾。
守門的小廝見他回來,連忙行禮:“表少爺,老爺吩咐,您一回來就請去書房?!?/p>
林珩腳步一頓:“伯父回來了?”
“是,老爺剛回府不久。”
小廝答道,“先去看了夫人,這會兒正在書房等您?!?/p>
林珩點點頭,整了整衣冠朝內(nèi)院走去。
書房外,林珩深吸一口氣,輕輕叩門。
“進來?!?/p>
里面?zhèn)鱽砹秩绾B燥@疲憊的聲音。
推門而入,只見林如海端坐在書案后,正在翻閱一本書籍。
燭光映照下,這位探花郎出身的鹽運使大人面容清瘦,眼下帶著淡淡的青影,顯然連日公務繁忙又憂心夫人病情,讓他憔悴了不少。
“伯父?!绷昼窆Ь葱卸Y。
林如海放下書卷,溫聲道:“珩兒來了。坐吧?!?/p>
他指了指案前的椅子,“這幾日我不在府中,你的功課可有進益?”
林珩端正坐下:“回伯父,近日賈先生講授《孟子·告子》篇,侄兒已能通篇背誦?!?/p>
“哦?”
林如海眼中閃過一絲欣慰,“那且背來聽聽?!?/p>
林珩清了清嗓子,流暢地背誦起來:“孟子曰:'舜發(fā)于畎畝之中...'”
聲音清朗,一字不差。
背到“故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時,林如海忽然抬手示意停下。
“這一句,你如何理解?”
林珩略一思索:“侄兒以為,天授重任,必先礪其心志筋骨。正如伯父常言,讀書人志在天下,必承常人難忍之困苦磨礪,方能革故鼎新,擔大任?!?/p>
他有意將“困苦磨礪”與“革故鼎新”加重。
林如海點點頭,眼中贊賞之色更濃:“說得好。不過...”
他話鋒陡轉(zhuǎn),目光如炬,“我聽聞你方才去了濟世堂?”
林珩心念電轉(zhuǎn),坦然迎視,
“是。侄兒見伯母病勢蹊蹺,心急如焚,想尋些醫(yī)書或請教大夫,或能盡綿薄之力?!?/p>
林如海長嘆一聲,眉宇間的憂色更重:“敏兒這病來得蹊蹺...”
他忽然壓低聲音,“珩兒,你老實告訴我,可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書房內(nèi)燭火一跳。
林珩不再猶豫,從袖中取出那素白瓷瓶,輕輕置于書案,推向林如海。
“伯父明鑒,侄兒確有發(fā)現(xiàn)。此物,是伯母近日服用的‘玫瑰露’。侄兒斗膽懷疑…內(nèi)中摻了劇毒之物!”
瞬間,他臉色鐵青,捏著瓷瓶的手因暴怒而劇烈顫抖,指節(jié)咯咯作響!
眼中寒光暴射,幾乎要噬人!
“你…從何處得來?!”聲音從齒縫里擠出。
“伯母床頭。侄兒見伯母病狀奇異,此露標簽嶄新瓶身卻舊,疑心大起,為免打草驚蛇,只取少許。”
林珩語速極快,“濟世堂掌柜親驗,此露中摻有烏頭汁!久服…悄無聲息,必傷心脈而亡!”
“烏頭…汁?!”
林如海一字一頓,殺意沸騰!猛地一掌拍在紫檀書案上,震得筆硯亂跳!
“好!好大的狗膽!竟敢謀害主母!!”
“伯父息怒!”
林珩連忙勸道,“此事還需從長計議。這玫瑰露據(jù)說是由周嬤嬤經(jīng)手...”
林如海猛地抬頭:“周嬤嬤?就是那個新來的婆子?”
林珩點點頭:“正是。侄兒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