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愛國回到工位，坐下。電腦屏幕亮著，代碼一行行的。他盯著看，腦子里卻還是早上門禁那聲“歡迎”。
旁邊工位的小李探過頭來。小李是去年來的畢業(yè)生，愛說愛笑。
“愛國哥，剛才門口怎么回事？我好像聽見……”小李擠擠眼睛，“叫錯名兒了？”
林愛國嗯了一聲。手放在鍵盤上，沒動。
“系統(tǒng)又抽風了吧？”小李自己接話，“上回還把掃地的王大姐認成副總裁了，鬧了好大一笑話?！?/p>
林愛國點點頭。心想，是啊，技術(shù)故障。還能是啥？
小李卻湊近些，壓低聲音：“不過說真的，愛國哥，你跟老板娘……是有點像哈?！?/p>
林愛國轉(zhuǎn)頭看他。
小李趕緊擺手：“我瞎說的！就是那個……眉眼有點那意思。特別是鼻子?！?/p>
林愛國沒接話。他拿起杯子，去接水。
飲水機在走廊盡頭。他走過去，聽見幾個女同事在說話?？匆娝麃砹耍曇舻拖氯?，笑笑，走了。
他接水。熱水燙了手。他縮回來。
回到座位，小李還在那兒等著似的。
“哎，愛國哥，你沒準是總裁夫人失散多年的兄弟？或者……秘密替身？”小李自己先樂了，“小說里都這么寫！”
林愛國喝口水。水太燙，舌頭疼。
“干活吧?！彼f。
小李嘿嘿笑，轉(zhuǎn)回自己工位去了。
林愛國對著代碼。卻敲不出一個字。
中午吃飯，食堂人多。他打了飯，找座位。
看見幾個平時一起吃飯的同事，他走過去。那幾人正說得熱鬧，看見他，停了一下。
他坐下。他們又繼續(xù)說，但話題變了，說天氣，說球賽。
林愛國低頭吃飯。紅燒肉，燉得爛，但他嚼著沒味。
感覺隔壁桌有人看他。他抬頭，目光碰上了，對方馬上轉(zhuǎn)開，和同伴低聲說什么，同伴也瞟他一眼。
他很快吃完了。餐盤送回去，走出食堂。
太陽挺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但他覺得有點冷。
下午，經(jīng)理老劉叫他。
老劉坐在隔間里，讓他關(guān)門。
“有個急件，要送到三十六樓顧總助理那兒去?！崩蟿岩粋€文件夾遞給他，“簽收單要拿回來?！?/p>
三十六樓。高層管理區(qū)。
林愛國接過文件夾。有點沉。
“直接上去？”他問。
“嗯，那邊催得急。”老劉看著他，頓了頓，“送完就回來。別到處亂跑。”
林愛國說好。
他拿著文件夾去坐電梯。電梯往上走，人越來越少。到三十六樓，叮一聲，門開了。
外面不一樣。地毯厚，沒聲音。燈亮堂，照著墻上的畫。安靜。
他往前走。看到閘機了。銀色的，亮著光。
這邊閘機和樓下不一樣，更高級。兩個口，一個寫著“員工通道”，一個寫著“VIP及授權(quán)訪客”。
他拿出工牌，刷員工通道。
紅燈亮?！白R別失敗。”機器聲音冷冰冰。
他又刷一次。還是失敗。
后面有人來了。他讓開。那人一刷就過，閘機輕響，綠燈。
林愛國有點急。送東西不能耽誤。他看看四周，想找個人工柜臺。
沒有。只有機器。
他試著走近那個VIP通道。攝像頭轉(zhuǎn)過來，對著他的臉。
他心跳有點快。想起早上的事。
“識別成功。歡迎您，蘇婉女士?！遍l機滑開，聲音柔和，和早上一模一樣。
林愛國愣在那兒。沒動。
閘機等著他。過了一會兒，又重復(fù)一遍：“歡迎您，蘇婉女士。”
他趕緊走過去。閘機在他身后合上。
走廊安靜。他按指示牌找助理辦公室。
門開著。他敲敲。
一個年輕男人抬起頭，戴金絲眼鏡，很精神。是總裁助理，姓趙，公司里人都認識他。
“劉經(jīng)理讓我送來的?！绷謵蹏f上文件夾。
趙助理接過，翻開看看?！靶??！彼灹俗?，把回單給林愛國。
趙助理看看他，又看看門外VIP閘機方向。
“你怎么上來的？”趙助理問。
林愛國頓了一下。“走上來的?！彼f。
趙助理沒再問，點點頭。“好了?！?/p>
林愛國拿回單，轉(zhuǎn)身走。感覺背后的目光跟著他。
他再次走過VIP通道。閘機又為他打開，又說歡迎蘇女士。
他快步走進電梯。電梯下行，數(shù)字變小，他松了口氣。
回到技術(shù)部，把回單交給老劉。
老劉看看單子，又看看他。
“送上去了？”老劉問。
“嗯?！?/p>
“沒遇到什么事吧？”
“沒?！?/p>
老劉放下單子，拿起茶杯，吹吹氣，喝一口。
“三十六樓那邊，都是大領(lǐng)導(dǎo)?！崩蟿⒙f，“我們沒事少去。別瞎晃悠。”
林愛國說：“是送文件?！?/p>
“知道你是送文件?！崩蟿⒎畔卤?，“就是……注意點影響。不該去的地方別去?！?/p>
林愛國沒說話。
“回去吧?！崩蟿]揮手。
林愛國回到自己座位。心里有點亂。
他打開電腦。內(nèi)部技術(shù)論壇有個板塊，是讓員工匿名提系統(tǒng)BUG的。
他點進去。
手指放在鍵盤上，停了一會兒。
然后他開始打字。
“標題：關(guān)于人臉識別系統(tǒng)可能存在相似容貌誤判風險的BUG報告?！?/p>
他寫得很仔細。寫了他遇到的情況。寫了可能的原因。寫了建議的改進方法。
他沒提名字，沒提具體時間地點。
寫完，檢查一遍。點了“提交匿名”。
網(wǎng)頁顯示：“提交成功”。
他靠在椅子上。覺得稍微輕松了點。
窗外天開始暗了。下班時間快到了。
同事陸續(xù)收拾東西。
小李拍拍他肩膀：“愛國哥，走了??！”
他點點頭。
辦公室里人慢慢走光。燈一盞盞滅掉。
他還坐了一會兒。
然后他也關(guān)了電腦，拿起包，走出去。
電梯里人多，擠在一起。沒人說話。
到了一樓，他走向門禁。閘機就在前面。
他走過去。攝像頭轉(zhuǎn)過來。
他屏住呼吸。
“識別成功。林愛國工程師，再見?！睓C器聲音正常。
他走出去。外面天黑了，有點風。
他回頭看看公司大樓。很多窗戶還亮著燈，像星星。
他想，報告提交了。他們會看見吧？會修吧？
明天早上，那聲“歡迎”應(yīng)該就不會再有了。
他有點說不清的感覺。像是松了口氣，又像是少了點什么。
他搖搖頭，不想了。往地鐵站走去。
路邊的樹，葉子被風吹得沙沙響。
像在說什么悄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