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點十五分，陽光像一層稀薄的金箔，懶洋洋地鋪在海城的“世紀大道”上。
陳默開著他的銀灰色大眾朗逸，匯入鋼鐵洪流，像一滴無足輕重的水珠，融入了奔騰的江河。
車載電臺里，女主播用甜得發(fā)膩的聲音播報著早間新聞：“……據(jù)悉，本市‘星?？萍肌椖扛倶诉M入白熱化階段，多家知名企業(yè)參與角逐，最終結(jié)果預計將于下周揭曉……”
“星?？萍肌保@四個字像一枚微小的針，刺了一下陳-默的神經(jīng)。
他，陳默，32歲，海城工程大學碩士畢業(yè)，一家名為“華建設計院”的甲級設計院里，最普通、最勤懇、也最沒有存在感的結(jié)構(gòu)工程師。此刻，他正為了“星?？萍肌边@個項目的結(jié)構(gòu)方案，連續(xù)熬了三個通宵。眼眶下的烏青，是昨晚凌晨四點才睡下的勛章。
車里彌漫著一股隔夜咖啡和尼古丁混合的苦澀味道。他抬手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瞥了一眼副駕駛座上那只磨損了邊角的公文包。包里，是重若千鈞的最終版圖紙和標書。今天，是項目提交的最后期限。
只要今天順利提交，憑著他這套近乎完美的“蜂巢式抗震結(jié)構(gòu)”方案，中標幾乎是板上釘釘?shù)氖?。到時候，項目獎金下來，不僅能還清最后那十幾萬的房貸，還能給女兒報那個她念叨了半年的鋼琴班。
至于妻子林雪，她上周剛纏著自己刷信用卡買了最新款的HUAWEI Mate X5折疊屏手機，說是舊手機不好用了，但這幾天又一直在抱怨新手機的各種功能太復雜，外屏尤其靈敏，總是會不小心碰到誤撥電話。等獎金下來，正好把這筆錢還上，還能滿足她下一個目標——那個看中很久的LV包。
生活，就像他設計的結(jié)構(gòu)圖，精密、繁瑣，充滿了各種荷載與應力的計算，但只要按部就班，總能穩(wěn)固地支撐起一片天地。
他是一個相信努力和規(guī)則的人。
綠燈亮起，車流緩緩啟動。陳默跟在車隊中，保持著一個老司機該有的安全車距。前方十幾米處，是一輛黑色的奧迪A6L，車牌號很扎眼——“江A·88888”。一看就是非富即貴的人物。
陳默心里沒什么波瀾，在海城這種地方，豪車遍地走。他只是一個為了碎銀幾兩而奔波的普通人，與那些人的世界隔著一道看不見的玻璃墻。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那輛黑色的奧迪A6L毫無征兆地向右猛地一打方向盤，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推了一把。輪胎與地面發(fā)出刺耳到撕裂耳膜的尖嘯，車身在高速下瞬間失控，像一個喝醉了酒的醉漢，歪歪扭扭地撞向右側(cè)的綠化帶隔離墩！
“砰——！”
一聲巨響，仿佛炸雷在耳邊滾過。
黑色的奧迪車頭狠狠地楔入了堅硬的水泥墩，巨大的沖擊力讓整個車身被高高掀起，在空中翻滾了一圈半，最后“哐當”一聲巨響，車頂朝下，四輪朝天，重重地砸在路中央。
整個過程快得像一道閃電，從失控到側(cè)翻，不過兩三秒的時間。
周圍的車流瞬間凝固了，刺耳的剎車聲此起彼伏。陳默猛地一腳踩死剎車，慣性讓他整個人向前沖去，安全帶死死地勒住他的胸口，傳來一陣悶痛。
他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血液沖上頭頂，耳朵里嗡嗡作響。
事故就發(fā)生在他的眼前，距離他的車頭，不過十米。
破碎的零件和玻璃碴像是下了一場冰雹，噼里啪啦地散落一地。奧迪車底盤下，開始有黑色的機油和散發(fā)著刺鼻氣味的汽油緩緩流出，在地面上匯成一灘不祥的油污。
死寂，僅僅持續(xù)了三秒鐘。
隨后，是此起彼伏的喇叭聲和人們的驚呼。有人開始拿出手機拍照，有人在遠處驚恐地指指點點。
陳默的大腦一片空白，工程師的冷靜和理性在這一刻被求生的本能和人性中的善良所取代。他看到那灘汽油正在擴大，他聞到了越來越濃的汽油味。
會爆炸！
這個念頭如同電流般擊穿了他的身體。他幾乎沒有思考，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瘋了一樣地沖了出去。
“快離開！可能會爆炸！”他沖著周圍那些圍觀的車輛大喊。
風灌入他的喉嚨，帶著汽油的辛辣。他沖到那輛倒扣的奧迪車旁，車窗玻璃已經(jīng)全部碎裂。他半跪在地，不顧鋒利的玻璃碎渣，探頭往車里看去。
駕駛座上，一個穿著昂貴西裝的中年男人頭朝下倒掛在座椅上，額頭上滿是鮮血，已經(jīng)染紅了半張臉，安全氣囊彈開了，但似乎沒能起到?jīng)Q定性的作用。男人一動不動，生死不知。
“喂！醒醒！先生，你還好嗎？”陳默伸手想去解他的安全帶，但那人的身體軟綿綿的，沒有任何反應。
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混雜著汽油味，直沖鼻腔，讓陳默一陣反胃。
他咬著牙，用盡全身力氣去拉拽變形的車門，但車門像是被焊死了一樣，紋絲不動。
“來人幫幫忙啊！快！救人啊！”陳-默聲嘶力竭地沖著周圍大喊，聲音因恐懼和焦急而變得嘶啞。
可是，沒有人上來。那些司機和路人，只是遠遠地看著，臉上寫滿了驚恐和遲疑。爆炸的風險，像一道無形的墻，將他們隔絕在安全距離之外。
陳默的心一點點沉下去，一股無力的冰冷感從腳底升起。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車底的汽油越流越多，像死神的陰影，一點點將這輛昂貴的“鐵棺材”吞噬。
就在他幾乎要絕望的時候，遠處傳來了尖銳的警笛聲。
紅藍相間的警燈由遠及近，刺破了清晨的薄霧。
得救了！
陳默心里一松，整個人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癱坐在地上。手心被玻璃碎渣劃破了，滲出殷紅的血珠，他卻渾然不覺。
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他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