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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深醒過來的時候,天還沒亮透。

他睡在公園那張長椅上,露水打濕了他的病號服,潮乎乎的,貼著皮膚,很不舒服。

頭很痛,像有根錐子在里面一下一下地鑿。

比昨天更痛了。

他坐起來,揉了揉太陽穴。

公園里沒什么人,就一個老頭在遠(yuǎn)處慢悠悠地打著太極。

風(fēng)吹過來,帶著點涼氣。

他得找個地方呆著。

老睡公園不行。

他摸了摸口袋,里面有幾張零錢,是昨天從醫(yī)院溜出來時順手從護(hù)士站摸的。

不多,但夠租個最便宜的小屋子住幾天。

他站起來,朝公園外走。

步子有點虛,踩在地上輕飄飄的。

也是,死了三年的人,能實在到哪兒去。

他在老城區(qū)里轉(zhuǎn)了半天,找到一棟舊樓。

墻皮掉得厲害,露出里面紅紅的磚頭。

樓道里黑乎乎的,有股子霉味。

他敲開一扇門,是個老太太開的。

他說想租間房,最小的就行。

老太太瞇著眼看他,看他身上那身不合時宜的病號服,也沒多問。

這地方來來往往的,怪人多了去了。

她點點頭,說最頂上有間閣樓,以前堆雜物的,沒窗戶,便宜。

陸深說行。

他跟著老太太爬上吱呀作響的木樓梯。

閣樓很矮,人站不直,得低著頭。

里面就一張木板床,一個破桌子,別的啥也沒有。

老太太收了錢,下去了。

陸深關(guān)上門,坐在床板上。

屋子里暗得很,只有門縫底下透進(jìn)來一點光。

他松了口氣。

總算有個窩了。

頭還是疼。

一陣一陣的,疼得他直抽冷氣。

他躺下去,蜷起身子,像只蝦米。

腦子里嗡嗡響,好多亂七八糟的影子晃來晃去。

他忽然想起昨天從宴會上順來的那個小酒杯。

揣在病號服口袋里,硬硬的。

他把它摸出來,放在手心里。

那小酒杯挺精致,玻璃的,杯腳細(xì)細(xì)的。

江淮那種人用的東西,都講究。

他捏著杯腳,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玻璃。

突然,他猛地一哆嗦。

像是一股電流,從那杯子刺溜一下鉆進(jìn)他手指頭,猛地竄進(jìn)他腦袋里!

眼前一下子就花了。

好多顏色亂閃,好多聲音亂叫。

他看見林晚了。

是他老婆林晚。

穿著病號服,躺在推車上,要進(jìn)手術(shù)室了。

她臉色有點白,但還是笑著看他,說:“老公,別擔(dān)心,就是個闌尾小手術(shù),一會兒就出來了。”

她的手軟軟的,有點涼。

他當(dāng)時緊緊攥著她的手,說:“我等你?!?/p>

畫面猛地一扯,又變了。

是護(hù)士長蘇婉。

她戴著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在核對手術(shù)臺上的藥劑。

那眼神,平時挺和氣的,這會兒卻有點躲閃,不敢看他。

手指頭在藥瓶上蹭了一下,很快。

旁邊一個小護(hù)士好像問了句什么,她搖搖頭,沒說話。

然后就是燈。

手術(shù)臺上那盞無影燈,亮得嚇人,白花花一片,照得人睜不開眼。

他感覺身上發(fā)冷,麻藥勁兒上來了,腦子昏沉沉的。

好像聽見醫(yī)生說:“沒事,放松……”

聲音挺溫和的,是江淮。

可緊接著,就不對了。

心口那里猛地一緊!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住了,喘不上氣。

耳朵邊上,心電監(jiān)護(hù)儀的聲音變了調(diào),滴滴滴滴響得又急又尖,吵得人腦仁疼。

他想喊,可舌頭是麻的,一點聲音都發(fā)不出。

眼睛勉強(qiáng)睜開一條縫,看見幾個穿著綠衣服的人影在晃,動作有點亂。

江淮的臉在口罩上面,沒什么表情,眼神很冷,就看了一眼監(jiān)護(hù)儀,然后低頭繼續(xù)手里的動作。

最后是一個畫面。

手術(shù)室的門開了一條縫。

江淮側(cè)身站在外面走廊上,靠著墻,手里拿著手機(jī),正低聲說著什么。

嘴角好像有那么一點點笑意,很淡,很快就沒了。

走廊的燈光打在他側(cè)臉上,一半明一半暗,看起來有點陌生,有點嚇人。

“嗬——!”

陸深猛地喘過一口氣,像是差點淹死的人浮出了水面。

他一下子從木板床上彈起來,額頭砰砰地撞了好幾下低矮的屋頂。

他顧不上疼,張開嘴,大口大口地喘氣,冷汗像水一樣從頭上臉上往下淌,身上那件病號服很快就濕透了,涼冰冰地貼在背上。

他攤開手,那個小酒杯掉在臟乎乎的地板上,沒碎,轉(zhuǎn)了幾個圈,停了。

他盯著那杯子,眼睛瞪得老大,胸口一起一伏。

剛才那是啥?

是夢?

不是夢。

那感覺太真了,真得嚇人。

手上的涼意,心跳的驟停,監(jiān)護(hù)儀的尖叫,還有江淮那張冷漠的側(cè)臉……全都真真的。

他慢慢明白過來了。

他好像……能碰到些東西,就能看見些東西。

看見那東西上面沾著的過去的影兒。

是了。

他死過一回了。

在手術(shù)臺上走了一遭,沒走透,又回來了。

帶回來這么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本事。

他蹲下去,手指頭顫巍巍的,想去碰那杯子,又有點不敢。

剛才那一下子,太難受了,腦袋像要炸開,心口也疼。

可他得碰。

他得知道。

那手術(shù)臺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林晚的笑,蘇婉躲閃的眼,江淮的冷臉子,還有那要命的警報聲……

他咬咬牙,把心一橫,手指頭猛地按在了那玻璃杯上。

沒剛才那么猛了,但零星的碎片還是往腦子里鉆。

酒杯碰撞的清脆聲,江淮低低的笑語,還有蘇婉那帶著點討好意味的說話聲……

亂糟糟的,攪合在一起。

他忍著惡心和頭暈,使勁地去分辨,去記住。

過了好久,他才松開手,一屁股坐回地上,靠著床板直喘。

臉色白得像紙。

他知道了。

這杯子,這能力,就是他的刀,他的劍。

老天爺沒讓他白死這一回。

他得回去。

回市立醫(yī)院去。

那地方,是一切開始的地方,也得是一切弄清楚的地方。

他看看自己這身衣裳,不行,太扎眼了。

他得換身行頭。

他歇了一會兒,等那陣頭暈勁兒過去了,才慢慢爬起來,拉開閣樓的門,低著頭走下吱呀呀的樓梯。

老太太不在。

他走出舊樓,走到街上。

太陽已經(jīng)升起來了,照在人身上,有點暖意。

他在街角找了個早點攤子,買了兩個饅頭,一碗稀飯,蹲在路邊吃了。

肚子里有了食,身上才覺得有點力氣。

他順著街走,找到一家賣舊衣服的店。

店門口堆著一大堆衣服,像座小山,隨便挑,便宜得很。

他扒拉了半天,找出一件灰不拉幾的夾克,一條黑色的舊褲子,看起來半新不舊,扔人堆里找不著那種。

他又買了頂鴨舌帽,帽檐壓得低低的,能遮住大半張臉。

他找個公共廁所,把病號服脫下來,卷吧卷吧塞進(jìn)垃圾桶,換上新買來的舊衣服。

穿上這一身,看著廁所鏡子里的自己,有點陌生,但確實不那么像個剛爬出來的鬼了。

他揣著手,低著頭,混在街上的人流里,朝著市立醫(yī)院的方向走去。

步子不快,但很穩(wěn)。

一步一步,踩得實實在在。

他得回去看看。

去看看三年前,他死過去的那張臺子。


更新時間:2025-09-03 14:0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