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深回到他那小出租屋,天已經(jīng)擦黑了。他從懷里掏出那個鐵盒子,放在桌上。鐵盒子冰涼,沾著點他跑出來的汗。
這盒子就是個普通的醫(yī)療器械盒,不銹鋼的,邊角有點磕碰的痕跡。他翻來覆去地看,掰開卡扣,打開。里面是空的,襯著一層有點發(fā)黃的軟墊,一股消毒水的味兒還沒散干凈。
他用手敲了敲盒底,聲音有點空。又敲了敲旁邊,聲音是實的。不一樣。他找來一把小螺絲刀,沿著盒底的邊緣一點點撬。墊子下面不是一整塊鐵皮,真有個極薄的夾層。
費了點勁,指甲都快摳劈了,總算弄開一條縫。他從縫里瞧,里頭好像真有點東西。用鑷子小心地夾出來,是張薄薄的存儲芯片,用一小塊透明膠帶粘在夾層底上,灰撲撲的。
他把芯片擦干凈,插進讀卡器,連上他那臺老舊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亮起,讀取。里面文件不多,好些還是損壞的。能打開的幾個,是些醫(yī)療物資的流轉(zhuǎn)記錄單子,日期都是去年的。
清單上列著些器械、藥品的名目。但數(shù)量不對。出庫的數(shù)字比入庫的大。后面跟著幾個模糊的批號,打了星號,標記著“實驗性”和“非標”。最后流向往哪兒去了,沒寫清楚,只打了個代號:“Prome…”,后面幾個字母缺失了,看不全。
正盯著屏幕琢磨,電腦右下角彈出一個新郵件提示。沒標題,沒發(fā)件人名字,就是一串亂碼似的地址。點開,正文空空蕩蕩,只有一個坐標地址,像是地圖上的一個點。附了個簡短的時間,是明天下午三點。
陸深盯著那坐標看了半天。打開地圖軟件,把數(shù)字輸進去。位置跳出來,在城郊,挺偏的一個地方。放大看,衛(wèi)星圖上顯示幾排灰頂子的矮房,旁邊堆著些看不清的雜物。地圖標注是:市廢棄醫(yī)療廢物集中處理中心。
第二天,他按著時間去了。倒了好幾趟公交車,越走越荒。最后一段路沒車了,他只好下來走。路邊雜草老高,灰挺大。
那處理廠看著就沒啥人氣了。鐵門銹得厲害,虛掩著,推開吱呀一聲響。里頭空地很大,停著幾輛報廢的轉(zhuǎn)運車,輪胎都沒氣了。邊上是一排平房,窗戶玻璃沒幾塊好的。
院子里有個老頭,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舊工裝,正佝僂著腰在收拾一堆廢紙板。旁邊放著個破麻袋。他一條腿好像不大得勁,動作慢吞吞的。
陸深走過去,腳步聲驚動了他。老頭直起腰,回過頭。臉上皺紋很深,眼神有點渾濁,但看人的時候很定。“找誰???”他問,聲音沙沙的。
“不找誰。隨便看看?!标懮钫f。
“這兒沒啥好看的,都是沒人要的破爛?!崩项^上下打量他,“你不是收廢品的。”
“您以前在這兒上班?”陸深問。
“啊,”老頭應了一聲,又彎下腰去捆紙板,“以前是?,F(xiàn)在不算了,就看看門,順帶撿點能賣錢的。”他動作不利索,捆了幾下沒捆緊。
陸深蹲下去,幫他扯住繩子。老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兩人一起把紙板捆好了。
“謝謝啊?!崩项^說,從兜里摸出皺巴巴的煙盒,抖出一根遞給陸深。陸深擺擺手。老頭自己點上,吸了一口?!斑@兒好久沒人來了。你來看啥?”
陸深想了想,說:“聽說……這兒以前處理市醫(yī)院的東西?”
老頭抽煙的動作停了一下,瞇著眼看他?!澳愦蚵犨@個干嘛?”
“有點事,想弄明白?!?/p>
老頭沒吭聲,抽了好幾口煙。煙霧繚繞的,他那張臉看不太清?!搬t(yī)院的事兒,水深著呢?!彼詈笳f,聲音更低了,“弄不明白最好?!?/p>
他拄著旁邊一根棍子,往那排平房走去?!斑M來喝口水吧。外面灰大?!?/p>
屋里更暗,一股灰塵和霉味混合的氣味。只有一張破桌子,兩把歪歪扭扭的椅子。老頭給陸深倒了杯水,杯子邊沿有個豁口。
“我姓陳。”老頭說,“以前是市醫(yī)院的設備維修組的。干了二十多年?!?/p>
“那怎么……”陸深沒說完。
“怎么落到這兒看大門?”老陳笑了,笑得有點苦,“得罪人了唄??匆姴辉摽匆姷臇|西了?!?/p>
他說有一次,醫(yī)院新進了一批生命監(jiān)護儀,貴的很。用了沒多久,就老出岔子,數(shù)據(jù)時不時亂跳一下,又不明顯??剖覉笮?,他去查。查來查去,發(fā)現(xiàn)是里頭一個核心模塊的接口,人為弄松了。不是用久了磨損,像是有人拿工具故意別過,讓你一下子發(fā)現(xiàn)不了,但用著用著就會接觸不良。
他報了,說是可能有人為破壞。上面來人看了看,說是正常損耗,讓他別瞎想。過了幾天,那批儀器全部返廠升級了。事情就沒了下文。
又過了一陣,他在檢修一臺手術用的體外循環(huán)機時,發(fā)現(xiàn)濾網(wǎng)上有極細微的金屬碎屑,不像機器正常磨損能產(chǎn)生的。他留了心,把碎屑收集了點。還沒等他找地方檢測,就出了個“意外”。他在檢修一臺大型消毒設備時,設備突然啟動,蒸汽噴出來,燙壞了他一條腿。醫(yī)院說是他自己違規(guī)操作。
工傷是認了,但之后沒多久,就說他腿腳不便,不適合原崗位,調(diào)他去管倉庫。再后來,倉庫也不用他管了,找了個由頭,讓他“提前退休”了。
“那批有問題的監(jiān)護儀,后來去哪兒了?”陸深問。
老陳搖搖頭?!安恢馈7祻S了?也可能,轉(zhuǎn)到一些不太重要的地方去了?或者,干脆記錄上就消失了?!彼钢巴饽谴笃盏?,“有些東西,名義上是送到這兒來銷毀的。但其實,在來的路上,就可能去了別的地方。”
“去了哪兒?”
“那誰知道呢?!崩详惪粗靶』镒樱愕降紫雴柺裁??”
陸深沉默了一下,從手機里調(diào)出那張芯片里殘缺的記錄,指著那個“Prome…”的代號:“您聽說過這個嗎?”
老陳湊近看了好久,手指在那屏幕上摩挲著。他的呼吸變得有點重。“普羅米修斯……”他喃喃道,聲音輕得像怕驚動什么,“他們真敢叫這個名字……”
“是什么?”
“一個項目?;蛘哒f,一個生意。”老陳坐回椅子上,像是耗盡了力氣,“外面人看來,是慈善醫(yī)療,免費給窮人用最先進的藥,最先進的設備。背地里……唉?!?/p>
他嘆了口氣:“有些藥,是還沒批的。有些設備,是‘調(diào)整’過的。有些人,上了手術臺,就下不來了。好的器官,去了該去的地方。不好的,連同那些沒價值的‘人’,就成了真正的醫(yī)療廢物?!?/p>
他看著陸深,眼神復雜:“你看起來不像他們的人。聽我一句勸,別往里鉆了。那渾水,不是一般人能蹚的。他們拿走的,可不光是器官……”
老頭頓住了,搖搖頭,沒再說下去。窗外風吹過,卷起地上的塵土,打著旋兒。
陸深沒說話。屋里很安靜,能聽到老頭沉重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