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墜毀在太平洋的消息,是我自己花錢買的頭條。
為了讓這場“意外”顯得更逼真,我甚至奢侈地搭上了一架真正的私人飛機,陪葬的還有兩名駕駛員和四名保鏢。當然,他們都在最后一刻,從我準備好的高空跳傘設備里,拿到了足以讓他們在地球任何一個角落揮霍余生的“遣散費”。
而我,沈千凝,則在飛機墜入蔚藍深海的前幾分鐘,背著氧氣瓶,像一尾魚,決絕地躍入了這片埋葬我過往的墳墓。
整整一年了。
我在葡萄牙南部這座名為拉古什的小鎮(zhèn),擁有了一個新的身份,和一個被陽光與海風填滿的人生。
我叫安娜,一家海邊花店的老板娘。每天的生活就是修剪玫瑰的尖刺,給待放的百合澆水,或者坐在門口的藤椅上,看來來往往的游客被這里的陽光曬得滿臉通紅。
自由的空氣,原來是帶著咸濕味的。
陸執(zhí),這個曾經(jīng)占據(jù)我整個生命的名字,如今只會在深夜,伴隨著國際新聞的滾動字幕,偶爾跳進我的視線。
他為我舉辦了盛大的葬禮,全球直播。我看見他在我的空棺前,站得筆直,那張英俊到無可挑剔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全世界都在贊嘆他的深情。畢竟,像陸執(zhí)這樣站在金字塔頂端的男人,愿意為一個“死去”的妻子,耗費如此心神,足以編成一本現(xiàn)代童話。
他們不知道,我才是那個從童話里逃出來的公主。
逃離的不是惡龍,而是王子那座用愛意和偏執(zhí)打造的、密不透風的城堡。
陸執(zhí)的愛,是一場精準的圍剿。
他記得我所有的喜好,并以此為半徑,畫地為牢。我愛穿某個設計師的白裙,他便買斷那人終生的設計,從此,我的衣柜里只有白色。我無意間提過一句喜歡某款絕版香水,他便動用所有關系,買空了全世界的庫存,讓那味道成為我專屬的嗅覺囚籠。
他甚至會親自測量我喝水的溫度,多一度太燙,少一度太涼。我的每一天,都活在他為我精心編排的劇本里,扮演著一個名為“陸執(zhí)的完美妻子”的角色。
我曾質問他:“陸執(zhí),你愛的究竟是我,還是你想象中那個完美的‘沈千凝’?”
他當時撫摸著我的臉,眼神專注而瘋狂:“有區(qū)別嗎?你就是她,她就是你。千凝,我給了你全部,你為什么還不滿足?”
我滿足嗎?
我快要窒息了。
所以,我策劃了那場空難。我用他給我的、用不完的錢,為自己買了一場“死亡”,和一場新生。
我以為,死亡,是我能送給他,也是送給我自己,最體面的結局。
我以為,我自由了。
時間是最好的療藥,也是最鈍的刀。
它磨平了逃亡之初的恐懼與不安,也讓我漸漸習慣了沒有陸執(zhí)的生活。
花店的生意很好,小鎮(zhèn)的居民熱情又淳樸。他們只知道安娜是一個來自東方的、愛笑的姑娘,沒人知道,這個姑娘的“尸骨”,還靜靜地躺在太平洋的海底。
我不再刻意關注陸執(zhí)的消息,只是偶爾,在給玫瑰換水時,會對著那鮮紅的花瓣,想起他書房里那片從不凋謝的玫瑰花墻。
那是他用上萬朵厄瓜多爾玫瑰風干后制成的,他說,要讓我的美麗,像它們一樣,永不凋零。
現(xiàn)在想來,那不是情話,是讖語。
他想把我,也做成一具永不凋零的、美麗的標本。
我假死一周年那天,國內的朋友艾米,給我發(fā)來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一座面朝大海的陵園。
陸執(zhí)站在一座嶄新的、由整塊漢白玉雕成的墓碑前。碑上,空無一字。
艾米在郵件里說:“千凝,他為你建了座衣冠冢,就在我們以前最喜歡去的那片海崖上。他說,你的名字不該被刻在石頭上,應該刻在他心里。我……我看著他那樣子,突然覺得,他好像真的很愛你。”
愛我?
我看著照片里那個清瘦卻依舊挺拔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或許吧。
只是他的愛,太重了,重到足以壓垮一個人。
我關掉郵件,走進花房,剪下了一支開得最盛的白玫瑰。
就當是,祭奠那個死去的沈千凝。
也祭奠那段,被囚禁的愛情。
我開始嘗試著,徹底忘記過去。我擴大了花店的規(guī)模,雇了兩個當?shù)氐呐兔?。我甚至開始學著,和鎮(zhèn)上那個英俊的、會彈吉他的面包師約會。
一切似乎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
我的人生,終于要翻開新的一頁。
直到那天晚上。
我照常打開國際金融新聞,想看看最近的股市走向,為花店的擴張做些參考。
一條不起眼的商業(yè)晚宴報道,吸引了我的注意。
報道的主角,是陸執(zhí)。他旗下的科技公司發(fā)布了一款革命性的人工智能產品,轟動全球。
照片上,他站在聚光燈下,西裝革履,依舊是那副清冷矜貴的模樣,只是眉眼間,比一年前多了幾分化不開的陰郁。
我的目光,本該一掃而過。
可他身邊,那個穿著一襲白色長裙,挽著他手臂的女孩,卻讓我如遭雷擊。
女孩微微低著頭,只能看到一個側臉。
但那側臉的輪廓,那微揚的下巴,那黑色的長發(fā)……
像。
太像了。
像到讓我感覺,像是在看一張一年前的老照片。
一張,我和陸執(zhí)參加晚宴時的老照片。
我的心臟,開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這不可能。
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相像的人?
一定是巧合,一定是光線和角度的問題。
我拼命地安慰自己,可顫抖的手,卻出賣了我的恐懼。
我瘋狂地在網(wǎng)上搜索著關于這場晚宴的所有信息,一張張地翻看著現(xiàn)場的照片。
終于,在一張高清的媒體圖中,我看到了那個女孩的正臉。
轟——!
我感覺自己的整個世界,都在那一刻,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