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這兇手的手法……你可熟悉？”
晏危的聲音低沉平緩，如同情人間的呢喃，卻帶著一種穿透骨髓的冰冷，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劇毒的冰針，狠狠扎進(jìn)沈知微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
熟悉？
何止是熟悉！
那是刻入靈魂的恐懼和憎恨！那是糾纏了她前世至死方休的夢魘！
沈知微的身體猛地一顫，如同被無形的電流擊中！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沖破肋骨！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又在下一秒洶涌地沖上頭頂，帶來一陣強烈的眩暈和窒息感。她死死盯著尸體鎖骨下那塊猙獰的星形疤痕，前世第一位受害者體內(nèi)取出的那枚染血星形金屬片，仿佛帶著冰冷的觸感，再次出現(xiàn)在她的指尖。
是他！就是他！他不僅追來了，還在這新婚次日，就用一具手法如出一轍的無頭女尸，向她發(fā)出了最赤裸、最殘忍的宣告！他甚至……在問她是否熟悉？！
這根本就是嘲弄！是挑釁！是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巨大的驚駭、滔天的恨意和被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屈辱感，如同狂暴的颶風(fēng)，瞬間席卷了她所有的理智！沈知微猛地回頭！
映入眼簾的，是晏危近在咫尺的臉。
他微微俯身，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如同萬年不化的寒冰。他的眼神幽暗，清晰地映著搖曳的火光，也映著她此刻蒼白如紙、寫滿驚駭和憎恨的臉。那眼神里沒有疑問，沒有好奇，只有一種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審視，仿佛早已看穿她靈魂深處的所有秘密，此刻只是在欣賞她瀕臨崩潰的反應(yīng)。
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她的來歷！知道她的恐懼！這場兇殺，甚至這場婚姻，都可能是他精心策劃的、一場針對她的、新的“游戲”！
“你……” 沈知微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烙鐵堵住，只能發(fā)出一個破碎的音節(jié)。她的眼睛因為極致的情緒而瞪得極大，瞳孔深處燃燒著冰冷的火焰，死死地、毫不掩飾地釘在晏危的臉上，充滿了刻骨的仇恨和質(zhì)問。
她想尖叫，想撲上去撕碎這張?zhí)搨蔚?、惡魔的臉?/p>
然而，就在她瀕臨失控的邊緣，就在那聲尖銳的質(zhì)問即將沖破喉嚨的瞬間——
“嘔——！?。 ?/p>
一聲更加響亮、更加凄厲的嘔吐聲，如同平地驚雷，猛地在她身側(cè)炸響！
是那個一直強撐著、臉色慘白如紙的年輕衙役！他終于再也無法忍受這濃烈的血腥、這恐怖的景象、以及世子妃和世子之間那詭異到令人窒息的對峙氣氛。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彎下腰，穢物如同決堤的洪水，噴射而出！
這突如其來的、帶著濃烈酸腐氣味的聲響和氣味，像一盆冰水，兜頭澆在了沈知微沸騰的怒火和失控的邊緣！
她劇烈地喘息著，胸口劇烈起伏，如同離水的魚。那瞬間沖頂?shù)臍⒁夂唾|(zhì)問，被這現(xiàn)實而污穢的打斷強行壓了回去。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尖銳的疼痛讓她眼中瘋狂的火焰稍稍褪去，殘存的一絲理智如同懸崖邊的救命稻草，被她死死抓住。
不能！不能在這里失控！不能在他面前徹底暴露！他是“畫皮”！他就是在等這一刻！等她崩潰！等她失態(tài)！然后他就能像前世一樣，優(yōu)雅地、帶著嘲弄的笑容，欣賞她的絕望！
沈知微猛地轉(zhuǎn)回頭，不再看晏危那張讓她靈魂都在尖叫的臉。她強迫自己將所有的注意力，重新聚焦在眼前的尸體上！只有尸體！只有線索！這才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對抗這個魔鬼的武器！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準(zhǔn)的手術(shù)刀，再次落回那具無頭的女尸。
忽略掉那猙獰的斷頸，忽略掉晏危那如芒在背的冰冷注視。她開始更仔細(xì)、更系統(tǒng)地觀察。
**姿勢與傷痕：** 俯臥姿態(tài)，雙臂扭曲，右腿微屈，左腿伸直，確實符合被拖拽后倉促丟棄的特征。手臂、小腿、腰側(cè)……裸露的皮膚上，除了新鮮的、因拖拽和暴力造成的青紫瘀痕和擦傷，沈知微銳利的目光還捕捉到了一些顏色更深的、陳舊的疤痕！那絕不是短時間內(nèi)造成的！是長期遭受虐待的痕跡！
**衣著細(xì)節(jié)：** 水紅色薄紗，領(lǐng)口和袖口有暴力撕扯的裂口，質(zhì)地尚可但款式輕佻。沈知微的目光落在尸體腰間一個被泥污半掩的、鼓鼓囊囊的小巧荷包上。她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墊著手指，將其解下。荷包是普通的緞面，上面繡著一朵歪歪扭扭的蘭花，針腳粗糙。里面裝著幾枚銅錢，還有一小塊……被水浸透、顏色暗沉、卻依舊散發(fā)著濃郁甜香的……糕點碎屑？這味道……
沈知微湊近嗅了嗅，眉頭緊鎖。是桂花糖糕，京中“福瑞齋”的招牌點心，價格不菲，絕非普通市井女子常能享用。
**尸斑與腹部：** 尸體仰面后，尸斑大片出現(xiàn)在背腰臀等低下部位，指壓褪色，符合死亡時間在幾個時辰內(nèi)的特征。腹部確實微微隆起，沈知微隔著衣物輕輕按壓，觸感……有些異常，似乎不僅僅是懷孕的柔軟，還帶著一種奇異的、輕微的僵硬感？她心頭疑竇頓生。
**重點：星形疤痕！** 她再次將目光投向左側(cè)鎖骨下方。那塊暗紅色的、微微凸起的皮膚。她用干凈的帕子一角，極其小心地蘸了些水（旁邊衙役水囊里的），輕輕擦拭掉覆蓋其上的泥污和血痂。
隨著污物褪去，那疤痕的輪廓更加清晰——一個扭曲的、邊緣參差不齊、如同用烙鐵或極其粗糙的刀具生生剜刻出來的五角星形！疤痕周圍的皮膚組織增生、攣縮，顯得異常猙獰丑陋！這絕不是天生的胎記，也絕非意外造成的傷疤！這分明是人為的、帶著強烈儀式感和標(biāo)記意味的酷刑烙??！
而且，這疤痕的位置、形狀所傳遞出的那種扭曲的“簽名”感……與她記憶中第一位受害者體內(nèi)的星形金屬片，以及后續(xù)受害者身上或體內(nèi)留下的各種星形標(biāo)記，那種屬于“畫皮”的、獨一無二的病態(tài)“藝術(shù)感”，高度重合！
是他！手法如出一轍！只是工具和呈現(xiàn)方式，因時代限制而顯得更加原始、更加粗糙、更加……血腥！
沈知微的心沉到了谷底，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她強忍著靈魂的顫栗，繼續(xù)檢查。
**頸部斷口：** 這是最觸目驚心之處。傷口邊緣并非整齊的切割傷，而是呈現(xiàn)一種可怕的撕裂狀，皮膚和肌肉纖維被暴力扯斷，參差不齊，碎裂的頸骨刺出皮肉。沈知微湊近仔細(xì)觀察斷口的創(chuàng)面組織……沒有明顯的利器切割痕跡，更像是……被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扭斷、撕扯開的！這需要何等恐怖的力量？！
她目光掃過周圍濕軟的河灘淤泥，試圖尋找兇器或腳印。腳印雜亂，大多是衙役的。兇器……如果是徒手扭斷頭顱，那兇手的指力……簡直非人！或者，是某種特制的、能造成撕裂效果的鈍器？
就在沈知微全神貫注于頸部斷口，試圖從那些破碎的肌肉紋理和骨骼斷茬中尋找更多信息時，她的目光猛地一凝！
在斷裂的頸骨邊緣，靠近脊椎連接處，一小片極其微小的、閃爍著微弱金屬光澤的東西，嵌在暗紅色的血肉和骨茬之中！那東西只有米粒大小，邊緣似乎……帶著不規(guī)則的棱角？
星形？！金屬？！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腦海！沈知微的心臟幾乎要跳出嗓子眼！她下意識地就要伸手，用鑷子去夾??！這是關(guān)鍵物證！這很可能就是兇手留下的、如同前世一樣的“簽名”！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點微光的剎那——
“咳咳！” 一聲刻意加重的咳嗽聲在她身后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是京兆尹趙大人。他臉色依舊難看，但看著沈知微如此“鎮(zhèn)定”地驗看了這么久，甚至還發(fā)現(xiàn)了線索（雖然他不知道是什么），心中不由升起一絲希望，也顧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和污穢了。他走上前幾步，聲音帶著急切和疲憊：
“世……世子妃？可……可有發(fā)現(xiàn)？這……這兇手……” 他看了一眼那無頭尸體，又打了個寒噤，說不下去了。他的目光也順著沈知微的視線，落在了那頸部斷口處，自然也看到了那點微弱的反光?！斑?？那是什么？”
他這一出聲，瞬間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包括一直如同幽靈般站在沈知微身后、沉默注視著她一舉一動的晏危！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也微微瞇起，精準(zhǔn)地鎖定了沈知微指尖所指的位置——那點嵌在骨肉中的微光！
沈知微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頭頂！她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背后那道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刺得她脊背發(fā)寒！
她太沖動了！竟然在晏危的眼皮底下，想去取那可能致命的證據(jù)！這無異于在猛虎面前暴露自己最致命的弱點！
如果……如果那真的是星形金屬片……如果被晏?？吹健麜绾畏磻?yīng)？是當(dāng)場揭穿？還是……讓她“意外”地再也說不出話？
冷汗瞬間浸透了沈知微的里衣。巨大的危機感讓她的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zhuǎn)！電光火石之間，她強行壓下了去取物的沖動，指尖不著痕跡地微微偏移，落在了斷口旁邊一塊沾滿泥污的碎石上。同時，她猛地站起身！
動作太快太急，加上長時間蹲伏的血液不暢和高度緊張帶來的眩暈，她眼前猛地一黑，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蹌了一步！
“小心。” 一個低沉平靜的聲音響起。
同時，一只溫?zé)岫辛Φ氖?，穩(wěn)穩(wěn)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是晏危。
他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了她身側(cè)，那只扶住她的手，隔著粗布衣袖，依舊能感受到其下蘊含的沉穩(wěn)力量。他的動作看似自然，帶著丈夫?qū)ζ拮拥年P(guān)切。
然而，沈知微卻如同被毒蛇纏上！那觸碰帶來的不是支撐，而是刺骨的冰冷和毛骨悚然的驚懼！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看似隨意扶住她手臂的手指，指腹帶著薄繭，力道卻如同鐵鉗，牢牢地禁錮著她，讓她根本無法掙脫！
他離得太近了！近得她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清冷的沉水香氣息，混合著現(xiàn)場淡淡的血腥味，形成一種詭異而危險的壓迫感。他高大的身影完全將她籠罩，投下的陰影如同囚籠。
“夫人看來是累了?！标涛５穆曇粼谒^頂響起，依舊是那種平淡無波的調(diào)子，聽不出喜怒。他扶著她手臂的手并未松開，反而微微用力，看似是支撐，實則是一種不容抗拒的挾制?！摆w大人，內(nèi)子體弱，初次接觸此等場面，難免不適。初步看來，死者應(yīng)為年輕女子，生前遭受長期虐待，死因系頸部遭受巨力撕扯導(dǎo)致身首分離。死亡時間應(yīng)在昨夜子時前后。兇手力量極大，手段殘忍，或有特殊癖好?！?他三言兩語，將沈知微觀察到的信息精準(zhǔn)地總結(jié)出來，甚至比她看到的更“全面”！
沈知微心頭巨震！他果然一直在觀察！而且觀察得比她更細(xì)致入微！他故意說出來，是在炫耀？還是在警告？
趙大人和其他衙役聽得連連點頭，看向晏危的目光充滿了敬畏。不愧是世子爺！連仵作的活兒都如此精通！世子妃……雖然看著鎮(zhèn)定，但終究還是嚇到了吧？
“至于那個……”晏危的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尸體頸部斷口處那點微弱的反光，語氣隨意得像是在談?wù)撎鞖?，“不過是河灘碎石被血污粘連，恰巧反光罷了。不必在意?！?/p>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將沈知微發(fā)現(xiàn)的、可能至關(guān)重要的物證，定義為無用的碎石！
沈知微猛地抬頭看向他！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怒！
碎石？他竟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指鹿為馬？！
晏危也正低垂著眼眸看她。四目相對！他的眼神深邃如淵，平靜無波，仿佛剛才那句顛倒黑白的話根本不是出自他口。然而，在那片平靜的深處，沈知微卻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絲極快閃過的、冰冷的、帶著警告和嘲弄的笑意！
他在警告她！他在告訴她：他看到了，他知道那是什么！但他不允許她碰！更不允許她說出來！
一股巨大的寒意和無力感瞬間攫住了沈知微！她感覺自己像是一只掉進(jìn)蛛網(wǎng)的飛蛾，所有的掙扎在巨大的蜘蛛面前都顯得如此可笑和徒勞！
“世子爺明鑒！”趙大人哪里敢質(zhì)疑，立刻躬身道，“下官愚鈍！差點被這碎石迷惑了！世子妃受驚了，快……快扶世子妃到旁邊歇息！”
晏?！班拧绷艘宦?，手上微微用力，幾乎是半強迫地帶著沈知微轉(zhuǎn)身，遠(yuǎn)離了那具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尸體。他的動作看似體貼，實則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
沈知微被動地被帶著走，身體僵硬，腳步虛浮。她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那具越來越遠(yuǎn)的無頭女尸，盯著那頸部斷口處，那點被晏危輕蔑地稱為“碎石”的、此刻在火把光下依舊頑強閃爍著微弱光芒的金屬點。
星形……那一定是星形標(biāo)記！
兇手留下的！就在那里！
而晏危，這個魔鬼，他不僅知道，他還當(dāng)著她的面，親手掩蓋了它！
如同前世每一次，他都能在警方的眼皮底下，優(yōu)雅地留下他的“簽名”，然后從容離去！
屈辱！憤怒！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藤，死死纏繞住她的心臟，越收越緊！
就在這時，扶著她的晏危，腳步微微一頓。他微微側(cè)過頭，薄唇幾乎貼到了沈知微冰涼的耳廓。那溫?zé)岬臍庀⒎鬟^，帶來的卻是地獄般的寒意。
他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低沉到近乎耳語的音量，緩緩地、一字一頓地吐出幾個字：
“夫人，你說……”
“這兇手，是在‘畫皮’嗎？”
轟隆——?。?！
沈知微的腦子里仿佛炸開了一道驚雷！所有的偽裝、所有的強撐、所有的理智，在這一聲如同惡魔低語的“畫皮”二字面前，被徹底炸得粉碎！
她猛地抬頭看向晏危，瞳孔因為極致的驚駭和恐懼而驟然縮成了針尖！臉色瞬間慘白如金紙，沒有一絲血色！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被抽干，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和無法抑制的劇烈顫抖！
他知道！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他不僅知道她的來歷，知道她的恐懼，他甚至……在用“畫皮”這個名字，肆無忌憚地嘲弄她！撕碎她最后一點自欺欺人的幻想！
這根本不是什么巧合！這就是他！是那個如影隨形、不死不休的魔鬼！為她精心準(zhǔn)備的、新的狩獵場！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徹底淹沒！眼前晏危那張俊美無儔的臉，在她劇烈晃動的視野里，扭曲、變形，最終化成了爆炸白光中那雙瘋狂而滿足的金銀異瞳！
黑暗，帶著滅頂?shù)慕^望，洶涌襲來。沈知微眼前一黑，身體如同斷了線的木偶，再也支撐不住，軟軟地向后倒去。意識沉入深淵的最后一瞬，她只感覺到那只扶著她手臂的手，依舊穩(wěn)穩(wěn)地、帶著一種冰冷的掌控力，沒有讓她直接摔倒在地。
以及，頭頂上方，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如同嘆息般的低語：
“嘖，還是……這么不經(jīng)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