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富的咆哮在寒風(fēng)中打著旋兒，裹著雪粒子砸在臉上，生疼。新兵們?nèi)缤荏@的羊群，推搡著擠出那扇還在呻吟的破門，臃腫的皮襖裹著他們迅速消失在門外嗚咽的風(fēng)雪里。最后一個人影消失，那扇門“哐當(dāng)”一聲撞在門框上，又彈開一條縫隙，漏進(jìn)更猛烈的寒風(fēng)和遠(yuǎn)處礦工絕望的哀嚎。
講堂里只剩下死寂，劣質(zhì)靈光球的光芒在冷風(fēng)中搖曳，將周富那張灰敗、滲著冷汗的臉映得陰晴不定。他急促地喘著氣，胸脯起伏得像破舊的風(fēng)箱，渾濁的眼睛死死釘在石礪身上，里面翻涌著驚懼、煩躁，還有一絲被逼到角落的兇狠。
“石礪！”周富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一股鐵銹味，“你…跟我走！去瞧瞧那個叫二狗子的廢物！”
沒有多余的話。石礪沉默地邁開腳步，緊跟在周富身后。腳下的積雪被踩得咯吱作響，每一步都像踏在冰水里。鎮(zhèn)子?xùn)|頭那間充當(dāng)臨時醫(yī)館的低矮石屋前，已經(jīng)圍攏了一小撮人。孫先生，鎮(zhèn)上唯一懂點粗淺醫(yī)術(shù)和靈力病理的老者，正佝僂著腰，試圖按住一個在簡陋擔(dān)架上瘋狂扭動的人影。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帶著硫磺與腐爛氣息的腥臊味，從門縫里、從那扭動的人影身上彌漫開來，壓過了北風(fēng)的凜冽。
“按住他！快按住他！”孫先生的聲音嘶啞焦急，花白的胡子沾上了幾點暗紅的血沫。
擔(dān)架上的人，正是二狗子。他僅存的一條手臂胡亂揮舞著，指甲在擔(dān)架的粗木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音。他身上的礦工服幾乎被撕成了布條，露出的皮肉上布滿了深深的、邊緣發(fā)黑的抓痕和咬痕，有些地方皮開肉綻，翻卷著，滲出的血不是鮮紅，而是帶著一種詭異的污濁暗色。最駭人的是他的臉——一只眼睛只剩下血肉模糊的黑洞，另一只則瘋狂地轉(zhuǎn)動著，瞳孔縮成了針尖大小，里面全是無法形容的恐懼和癲狂。他喉嚨里嗬嗬作響，涎水混著血沫從嘴角淌下，含糊不清地嘶吼著：“藤…黑藤…纏…纏住了…紅眼…好多紅眼…啃…啃骨頭…冷…燒起來…燒起來啊！” 他僅剩的那只手痙攣般抓撓著自己的脖子，仿佛有什么無形的東西正死死勒著他。
“魔氣！還有妖毒！”孫先生用一塊沾了藥水的粗布用力擦拭二狗子脖子上一道深可見骨的爪痕，那傷口周圍的皮肉呈現(xiàn)出一種不祥的青紫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四周蔓延，“邪門！太邪門了！這傷…這毒…老頭子我解不了！得趕緊上報府城！請真正的靈醫(yī)，或者降魔軍的大人們！”
周富的臉更白了，他站在幾步外，看著二狗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慘狀，喉嚨里咕嚕一聲，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油膩的額頭上全是冷汗。“上…上報？說得輕巧！府城離這兒多遠(yuǎn)？等上面派人來，黃花菜都涼了！礦洞底下…底下可還有一整隊人！”他煩躁地原地轉(zhuǎn)了個圈，猛地盯住沉默的石礪，那雙小眼睛里瞬間爆發(fā)出一種抓住救命稻草的急切光芒，又混合著甩脫燙手山芋的狡黠，“石礪！你小子…你小子不是膽兒肥嗎？打小就跟韓剛那老貨在荒原里鉆，摸爬滾打出來的！你…你去！現(xiàn)在就給我下礦洞！去三號支脈看看！到底他娘的怎么回事！探個明白！老子…老子給你記大功一件！”
空氣仿佛凝固了。風(fēng)雪聲、二狗子垂死的嗬嗬聲、周富粗重的喘息聲，都成了背景。孫先生猛地抬起頭，滿是皺紋的臉上寫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周…周所長！你瘋了？！那地方連老礦工都折進(jìn)去了！你讓一個半大孩子…一個引氣境的娃娃下去送死？！”
“閉嘴！”周富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尖聲嘶吼，唾沫星子噴了孫先生一臉，“不然你去？??？！巡檢所就這點人！老子能怎么辦？！石礪！”他不再看孫先生，充血的眼睛死死鎖住石礪，“這是命令！你敢抗命？！”
石礪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黑曜石，平靜地迎上周富那雙色厲內(nèi)荏的眼睛。那目光里沒有憤怒，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近乎漠然的審視，看得周富心底莫名一虛。石礪的視線掃過擔(dān)架上瀕死的二狗子，掃過他那條斷臂處猙獰的傷口，掃過傷口上纏繞的、散發(fā)著腐朽氣息的污濁黑氣，最后，越過低矮的屋頂，投向風(fēng)雪中那座如同匍匐巨獸般的礦山輪廓。
“我去。”兩個字，聲音不高，卻像兩塊沉甸甸的石頭砸在凍硬的地面上，干脆，冷硬。
周富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對方答應(yīng)得如此痛快，隨即臉上涌起一股如釋重負(fù)的潮紅，忙不迭地?fù)]手：“好！好小子！有膽色！快！快回去準(zhǔn)備！帶上家伙！動作麻利點！”他像是生怕石礪反悔，又像是急于甩掉這個燙手山芋，催促著。
石礪不再理會他，轉(zhuǎn)身就走，身影很快沒入風(fēng)雪之中，朝著鎮(zhèn)子西頭那間掛著“磐石坊”破舊木牌的鐵匠鋪走去。風(fēng)雪更急了，吹在臉上像刀割。黑石鎮(zhèn)狹窄泥濘的街道兩旁，低矮的石屋或木屋門窗緊閉，只有零星的劣質(zhì)靈光球從糊著厚厚草紙的窗欞縫隙里透出昏黃的光，映著窗臺上厚厚的積雪。寒風(fēng)卷起地上的雪沫和垃圾，打著旋兒，發(fā)出嗚咽般的哨音。偶爾有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鎮(zhèn)民縮著脖子匆匆走過，投向石礪的目光帶著麻木的畏懼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又一個被周富推出去填坑的倒霉蛋。
“磐石坊”的門虛掩著，一股灼熱的金屬氣浪混合著劣質(zhì)烈酒的辛辣味撲面而來，瞬間驅(qū)散了門外的酷寒。鋪子里光線昏暗，只有角落一座碩大的煉鐵爐膛里，暗紅色的炭火在鼓風(fēng)皮囊的“呼哧”聲中明滅不定，映照出一個極其魁梧的背影。
韓剛。
他背對著門口，上身只穿了一件被火星燎出無數(shù)破洞的厚實皮圍裙，裸露出的古銅色脊背肌肉虬結(jié)，像一塊塊被歲月和鐵錘反復(fù)鍛打過的生鐵。汗水順著他寬闊的背脊溝壑蜿蜒流下，在爐火的映照下閃著油亮的光。他右手握著一柄沉重的鐵錘，錘頭足有尋常人頭顱大小，此刻正高高舉起，對準(zhǔn)鐵砧上燒得通紅的鐵塊。那粗壯得驚人的右臂上，一道深褐色、從肩胛骨一直延伸到肘部的巨大扭曲疤痕，如同猙獰的蜈蚣盤踞在肌肉上，隨著他運力而微微蠕動。
“八十！八十！”韓剛口中低吼著，帶著某種粗獷的韻律，那柄沉重的鐵錘帶著撕裂空氣的嗚咽聲狠狠砸下！
“鐺——！”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火星如同炸開的煙花般四濺飛舞，滾燙的氣浪席卷開來。通紅的鐵塊在重?fù)粝峦纯嗟嘏で冃危l(fā)出刺耳的呻吟。整個鐵匠鋪仿佛都隨著這一錘在震顫，房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呼…”韓剛吐出一口灼熱的白氣，將鐵錘隨意地拄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他這才轉(zhuǎn)過身，露出一張被爐火熏烤得黑紅、棱角分明的臉。濃密的絡(luò)腮胡幾乎覆蓋了下半張臉，一雙銅鈴大眼在濃眉下炯炯有神，帶著礦工和鐵匠特有的粗糲與豪氣。他抓起旁邊一個油膩膩的大酒葫蘆，拔開塞子，“咕咚咕咚”灌了幾大口劣質(zhì)燒刀子，辛辣的酒氣瞬間在灼熱的空氣中彌漫開來。
“小崽子？今兒不是去巡檢所點卯了？這么快就滾回來了？”韓剛抹了把胡須上的酒漬，聲音洪亮如鐘，帶著一絲戲謔。當(dāng)他看清石礪臉上不同尋常的凝重時，眉頭立刻擰了起來，“咋了？周富那王八蛋又整什么幺蛾子了？”
石礪走到爐火旁，從墻角的柴堆里拿起一根足有成人手臂長短、前端嵌著沉重精鋼鎬頭的舊礦鎬——這是韓剛以前用過的家伙事，鎬柄被磨得油亮光滑。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地走到水缸邊，舀起一瓢冰冷的雪水，澆在鎬頭那鋒利的尖齒和邊緣上。刺啦一聲，白氣升騰。
“礦洞出事了，”石礪的聲音和他的動作一樣平穩(wěn)，聽不出多少波瀾，一邊仔細(xì)擦拭著鎬柄，“三號支脈。一支勘探隊全陷在里面，沒消息了。派下去探查的二狗子…剛抬回來，廢了，眼瞅著不行。身上有怪傷，像是被什么東西抓的、咬的，還帶著毒，孫先生說有魔氣和妖毒。周富讓我下去探探?！?/p>
“什么？！”韓剛的吼聲差點掀翻了屋頂，銅鈴眼瞬間瞪得溜圓，里面燃燒著熊熊怒火，“放他的狗臭屁！周富那狗東西！他讓一個引氣境的娃娃下那種鬼地方？！他當(dāng)你是鐵打的不成？！老子找他去！”他一把抄起靠在墻邊那柄沉重得嚇人的打鐵錘，作勢就要往外沖。那條盤踞在右臂上的巨大傷疤，因為憤怒而充血凸起，顯得更加猙獰可怖。
“韓叔！”石礪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靜，像一盆冷水澆在韓剛頭上。他停下擦拭礦鎬的動作，抬起眼，目光沉靜地迎向韓剛噴火的雙眼，“我去。礦下那些人…有看著我長大的王叔，有教我認(rèn)礦的李伯?！?/p>
韓剛的腳步猛地頓住，握著鐵錘的手背青筋暴起，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粗重的喘息在灼熱的鐵匠鋪里格外清晰。他看著石礪那雙黑曜石般沉靜的眼睛，那里面沒有少年人的魯莽熱血，只有一種磐石般的執(zhí)拗和認(rèn)準(zhǔn)了死理就不回頭的倔強。這眼神，像極了當(dāng)年那個在戰(zhàn)天關(guān)墻下，明知必死也要為袍澤斷后的石勇！
“你…你這頭倔驢！”韓剛胸口劇烈起伏，最終像泄了氣的皮囊，狠狠將鐵錘砸在地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濺起幾點火星。他煩躁地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fā)，猛地轉(zhuǎn)身，幾步走到煉鐵爐后一個被煙熏火燎得漆黑、用沉重鐵鏈鎖著的破舊鐵柜前。他掏出鑰匙，嘩啦一聲打開鎖，在里面摸索了一陣，小心翼翼捧出一個用油布包裹的長條狀物體。
油布被一層層揭開，露出里面東西的真容——一塊約莫兩尺長、巴掌寬、一指厚的金屬胚料。它通體呈現(xiàn)出一種深邃的暗銀灰色，表面卻布滿了細(xì)密的、如同星辰碎屑般的淡金色斑點，在爐火的映照下，這些星點仿佛活了過來，緩緩流淌著微弱卻堅韌的毫光。一股沉凝、厚重、仿佛蘊含著大地深處力量的氣息，隨著油布的揭開，悄然彌漫開來。
“拿著！”韓剛將這塊沉甸甸的胚料不由分說地塞到石礪手里，觸手冰涼，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溫潤感，“星紋鐵！老子當(dāng)年在戰(zhàn)天關(guān)兵工廠當(dāng)隨軍工造師時，用命換來的最后一點家底！這玩意兒天生帶著點‘土’‘金’屬性的靈力，堅固得很，韌性也好，是打造防御型靈器的上等料子！本來想等你小子哪天出息了，凝元境了，給你打把好刀…現(xiàn)在…他娘的！”他重重啐了一口，眼神復(fù)雜地盯著石礪，“活著回來！老子等你回來，親手給你打把好家伙！聽見沒？！”
星紋鐵胚料沉甸甸地壓在掌心，那冰涼而堅韌的觸感，透過皮膚，仿佛滲入骨髓。石礪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細(xì)微星點中流淌的微弱靈力，帶著大地的沉凝和金屬的鋒銳。他抬起頭，看著韓剛那張被爐火映得忽明忽暗、寫滿了擔(dān)憂和暴躁的臉，用力點了點頭，將胚料仔細(xì)揣進(jìn)懷里最貼身的口袋。
“嗯?！币琅f是簡單的一個字。他不再停留，抓起那柄擦拭得锃亮的沉重礦鎬，轉(zhuǎn)身大步走出了磐石坊，重新投入門外漫天狂舞的風(fēng)雪之中。
風(fēng)雪更大了。天地間一片混沌的灰白，能見度不過十幾步。寒風(fēng)如同無數(shù)冰刀，瘋狂地切割著裸露的皮膚。石礪頂著風(fēng)，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鎮(zhèn)東的寒鐵礦區(qū)跋涉。腳下的積雪越來越厚，每一步都耗費著巨大的力氣。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帶著刀割般的痛楚。唯有懷里那塊星紋鐵胚料，隔著衣服傳來一絲微弱卻異常堅韌的暖意，像一顆在嚴(yán)寒中頑強搏動的心臟。
礦區(qū)入口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開鑿在山腳下一片嶙峋的黑色巖石中。巨大的、銹跡斑斑的鐵軌從洞口延伸出來，一直沒入厚厚的積雪里。幾輛傾倒的礦車歪斜在軌道旁，被積雪半掩著，如同巨大的鋼鐵尸骸。洞口兩側(cè)，原本應(yīng)該亮著的、鑲嵌在粗糲巖壁上的大型靈光照明符陣，此刻一片死寂，黯淡無光。幾盞依靠原始油脂燃燒的防風(fēng)礦燈掛在洞口支架上，昏黃的火苗在狂風(fēng)中瘋狂搖曳，投射出扭曲跳動的巨大陰影，更添幾分陰森。
石礪在洞口停下腳步，深吸了一口氣。冰冷、混著濃重鐵銹味和粉塵的空氣涌入鼻腔。他將礦鎬換到左手，右手從懷里摸出一塊半個巴掌大小、邊緣有些磨損的金屬圓盤——這是巡檢所發(fā)的簡易靈力羅盤，能大致指示方向和微弱靈力波動。羅盤中央的指針正微微顫動著，指向幽深礦洞的深處。
他沒有猶豫，一步踏入了礦洞的陰影之中。洞外的風(fēng)雪呼嘯聲瞬間被隔絕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悶、壓抑、帶著潮濕陰冷的死寂。溫度反而比外面高了些，卻是一種粘膩的、帶著濃重鐵腥味和腐殖質(zhì)氣息的濕熱。腳下的軌道在黑暗中向前延伸，沒入更深的黑暗。巖壁濕漉漉的，不斷有冰冷的水珠從頭頂嶙峋的鐘乳石上滴落，砸在積水的坑洼里，發(fā)出單調(diào)而空洞的“滴答”聲，在死寂的礦道中被無限放大。
他點燃了一盞掛在腰間的簡易油燈，昏黃的光暈只能勉強照亮身周幾步的范圍。光暈之外，是濃得化不開、仿佛有實質(zhì)重量的黑暗，無聲地吞噬著一切?？諝饫锬枪设F銹味越來越濃，還混雜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淡淡的腥甜氣息，若有若無，像是什么東西腐爛了許久。
順著傾斜向下的軌道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前方出現(xiàn)了一個岔路口。巨大的木制指示牌歪斜地釘在巖壁上，被潮氣侵蝕得發(fā)黑腐朽。一塊寫著“三號支脈”的牌子，箭頭指向左側(cè)一條更為狹窄、向下傾斜角度更大的礦道。礦道入口的巖壁上，幾道深深的、邊緣焦黑發(fā)卷的爪痕觸目驚心，像是某種巨大而狂暴的野獸用燃燒的利爪硬生生撕撓出來的！
石礪的心猛地一沉。他舉起油燈湊近，昏黃的光線下，那些爪痕深處，似乎還殘留著極其微弱的、令人心悸的灼熱氣息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硫磺味。他手中的靈力羅盤，指針開始劇烈地左右搖擺，最終死死指向這條岔路深處，微微震顫著，發(fā)出極細(xì)微的嗡鳴。
就是這里了。
他握緊了手中的礦鎬，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冰冷的鎬柄和掌心滲出的汗水粘在一起。他將油燈舉高了些，昏黃的光暈努力刺破前方狹窄通道的黑暗。礦道變得更加崎嶇，腳下的軌道早已消失，只剩下坑洼不平、滿是碎石和泥濘的陡坡。巖壁上的開鑿痕跡粗糙而凌亂，不斷有冰冷的水流從縫隙中滲出，匯入腳下的坑洼，發(fā)出汩汩的聲響。那股混雜著鐵銹、腥甜和硫磺的詭異味道，在這里變得濃郁了許多，沉甸甸地壓在人的胸口，令人呼吸都有些滯澀。
又向下深入了數(shù)十丈，前方礦道豁然開闊了一些，似乎是一個小型的礦石轉(zhuǎn)運點。幾輛翻倒的礦車堵住了大半通道，地上散落著銹蝕的礦鎬、斷裂的繩索和一些破碎的礦石?？諝庠谶@里仿佛凝固了，那股腥甜腐臭的味道濃烈得幾乎讓人作嘔。石礪的油燈光芒搖曳著，掃過一片狼藉的地面，猛地定格在一處！
一灘暗紅發(fā)黑、幾乎凝結(jié)的血跡旁，散落著幾塊破碎的、沾滿泥濘的布料！看那粗劣的材質(zhì)，正是礦工們常穿的工裝！血跡邊緣，還粘著幾根粗硬的、灰黑色的鬃毛！
石礪的瞳孔驟然收縮！他蹲下身，強忍著刺鼻的氣味，用礦鎬的尖端小心翼翼地?fù)荛_一塊碎石。在碎石下面，赫然壓著一小截藤蔓！
這藤蔓只有手指粗細(xì)，通體呈現(xiàn)出一種令人不安的、仿佛能吸收光線的深黑，表面布滿了細(xì)密如鱗片般的凸起，觸手冰涼滑膩，帶著一種活物般的詭異質(zhì)感。斷口處，滲出幾滴粘稠的、如同瀝青般的墨綠色汁液，散發(fā)出更加濃郁的腥甜腐臭味。更詭異的是，在油燈昏黃的光線下，那藤蔓斷口附近的幾片鱗狀凸起，竟如同呼吸般，極其微弱地開合了一下！
妖蝕藤！周富在訓(xùn)話時提到過的、南方叢林里才有的邪物！它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北境的寒鐵礦洞深處？！
一股寒意瞬間從石礪的尾椎骨竄上頭頂！他猛地抬頭，警惕地掃視四周。昏黃的光暈之外，黑暗濃稠如墨，死寂無聲。但一種本能的、如同被無數(shù)冰冷爬蟲盯上的毛骨悚然感，毫無征兆地席卷了他全身！
“嘶嘶…嘶嘶…”
極其細(xì)微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聲響，密密麻麻地從頭頂、從巖壁的縫隙里、從翻倒礦車的陰影深處傳來！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近！
石礪想也不想，身體如同繃緊的弓弦，猛地向后彈射！
就在他離開原地的瞬間！
“嗖！嗖！嗖！”
十幾道暗紅色的影子，如同從地獄熔巖里射出的毒箭，帶著灼熱的氣流和刺鼻的硫磺腥風(fēng)，撕裂黑暗，狠狠撲向他剛才站立的地方！利爪抓在堅硬的巖石地面上，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嗤啦”聲，留下數(shù)道焦黑的痕跡！
油燈的光芒終于捕捉到了這些襲擊者的真容！
它們體型比家貓略大，四肢短小卻異常粗壯，覆蓋著暗紅色、如同冷卻熔巖般的粗糙鱗甲。一條粗短有力的尾巴在身后不安地甩動著。三角形的頭顱上，沒有耳朵，只有兩排細(xì)小的孔洞。最令人心悸的是它們的眼睛——如同燒紅的炭火，在黑暗中閃爍著瘋狂、嗜血的紅光！嘴巴裂開，露出細(xì)密如同鋸齒般的尖牙，粘稠的涎水不斷滴落，發(fā)出“嗤嗤”的輕響，在地面腐蝕出細(xì)小的白煙！
火毒鼠！而且是十幾只！從它們撲擊的速度和利爪撕裂巖石的威力來看，至少也是引氣三、四層的妖獸！它們顯然被石礪這個闖入者驚動了，饑餓和嗜血的本能壓倒了短暫的猶豫，十幾雙猩紅的眼珠死死鎖定了他，如同盯著一塊移動的血食！
“嘶——吼！”
一只體型稍大的火毒鼠發(fā)出一聲尖銳的嘶鳴，如同進(jìn)攻的號角！十幾道暗紅色的身影，帶著灼熱腥風(fēng)，再次從四面八方朝著石礪猛撲過來！鋒利的爪子撕裂空氣，細(xì)密的毒牙在昏暗中閃著寒光！
避無可避！
石礪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沒有退路，只有死戰(zhàn)！他低吼一聲，全身肌肉瞬間繃緊如鐵，《玄黃鎮(zhèn)世經(jīng)》引氣篇帶來的微弱氣感在經(jīng)脈中本能地加速運轉(zhuǎn)！他非但沒有后退，反而迎著正面撲來的兩只火毒鼠猛地踏前一步！
腰身擰轉(zhuǎn)，力從地起！沉重的礦鎬帶著全身的力量和礦工長年累月打磨出的精準(zhǔn)，化作一道呼嘯的黑影，狠狠掄出！
“給我滾開！”
“砰??！”
沉重的鎬頭如同砸在燒紅的鐵塊上，發(fā)出沉悶的巨響！一只火毒鼠慘叫著被砸飛出去，暗紅色的鱗甲碎裂，灼熱的血液和內(nèi)臟碎片飛濺！但另一只火毒鼠的利爪，也帶著灼熱的氣流，狠狠抓在了石礪匆忙抬起的左臂上！
“嗤啦！”
厚實的舊襖如同紙片般被撕裂！三道深可見骨、皮肉翻卷的焦黑抓痕瞬間出現(xiàn)在石礪的手臂上！劇痛！更有一股熾熱如巖漿的劇毒妖力，順著傷口瘋狂鉆入！仿佛整條手臂都被丟進(jìn)了熔爐里焚燒！
“呃啊！”石礪痛得眼前一黑，悶哼出聲，身體因為劇痛和沖擊力一個趔趄。
就在這時，頭頂惡風(fēng)襲來！兩只火毒鼠如同鬼魅般從礦車頂上躍下，張開布滿毒牙的嘴，直撲他的脖頸和頭頂！腥臭的涎水幾乎滴落在他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