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男子穿著中衣，隨意攏著大氅。
低著頭站在她面前，窗外夜色濃重，屋內(nèi)的燭火將他狹長雙眸染上一層溫潤的光澤，連帶眼尾淚痣都顯得不再那么冷漠涼薄。
一開口，卻是：“咱家今夜替殿下破了身子，殿下就能回去交差？”
話里透著倦意，似乎這個事是不合時宜地讓他受累。
盛西棠氣笑，微微仰著下顎，輕嗤一聲：“我不樂意讓你破身子了?！?/p>
蕭青野靜默一瞬：“那殿下喚咱家來，作甚?”
“就算不洞房，也不能分房睡，你要和我睡一間屋子?！?/p>
蕭青野似是懶得爭，轉(zhuǎn)身走向床，幾步間就把里衣脫了，隨手和大氅一起掛到架子上，露出潔色的寢衣。
脫鞋上床，往里一躺，側(cè)著身子只留一個背影。
盛西棠：“？”
她瞪大眼走過去：“你就這么睡了？”
仍舊是懶洋洋地：“乏了，噤聲?！?/p>
“......”
盛西棠撇撇嘴，關(guān)上門，留一盞燈，不太自在地躺到外側(cè)。
中間隔了一條黃浦江，她確保在不掉下去的前提保持最遠距離。
靜默了好一會兒，她忽地開口：“你今日去喝花酒沒？”
“......”
“說話呀?！?/p>
“沒有?！?/p>
“那你會不會打呼？”
“閉嘴。”
盛西棠安靜了，但沒完全安靜，用氣聲問：“你和旁人這樣睡過一張床么？”
看他很熟練很自然的樣子，竟還是睡里頭的那個。
“殿下，再吵您就去南院歇吧?！?/p>
“你回答我這個問題，我就不說話了?！?/p>
“睡過?！?/p>
“......”
果然，盛西棠倍感惡心，翻身和他背對背。
問得很好，下次別問了，惡心的終是自己。
約莫一刻鐘過去，蕭青野有些忍無可忍地坐起來，眼尾耷拉著：“要磨牙出去磨。”
“......哦，不磨了?！?/p>
蕭青野躺回去，斜睨一眼她的背影。
冬日屋內(nèi)燃著炭火，被褥也偏厚，二人隔得遠也會在被褥中交換熱氣。
閹人身體偏寒，她那邊要暖得多。
鼻尖嗅到的香不再是白玉蘭，而是若有似無的海棠花。
淡，又濃。
蕭青野困意全無，望著頭頂。
同床共枕么？確實太過親昵，無形中想要往那塊暖和地靠一靠。
她若不那么吵鬧就更好了。
幾息之后，他意識到什么，緩緩闔眸。
其實盛西棠算不得吵鬧，她現(xiàn)在只是呼吸而已。
是他心不靜。
不知過去多久，盛西棠以為他已經(jīng)熟睡，用氣聲喊了幾句他的名，沒得到回應(yīng)后，小心翼翼下床。
借著沒熄的一盞燈看，他睡顏平靜。
盛西棠彎腰，從鞋履中摸出一個鎏金匕首。
來到床邊，緩緩出鞘。
模擬過數(shù)遍扎穿他心臟的畫面，雖沒親手殺過人，但這次必須一擊斃命，不然......
刀刃握在手中，只一個猶豫，那雙眼已經(jīng)睜開了，平靜地望過來。
她被嚇到，連忙把匕首背到身后。
“殿下，匕首出鞘的一瞬間就該手起刀落，不要給敵人反應(yīng)的時機，更不該猶豫下手優(yōu)柔寡斷?！?/p>
散漫的嗓音說著，蕭青野已經(jīng)坐起身，從袖中彈出一枚珠子，打到盛西棠的手腕。
匕首落地，那只手腕一陣發(fā)麻。
他緩緩把話補全：“錯失良機?！?/p>
盛西棠垂著頭，揉著手腕，一陣無言。
不知是否錯覺，他語氣緩了幾分：“殿下，咱家想睡安穩(wěn)覺?！?/p>
這是在警告她下不為例。
盛西棠有些不甘地點頭：“你哪里來的珠子?！?/p>
“咱家袖口還有銀針，殿下想試試？”
“......不了?！?/p>
蕭青野不依，手腕輕輕翻轉(zhuǎn)，一枚銀針朝燈盞打去，燈滅了。
黑暗中，空氣靜下一霎。
盛西棠試探道：“......現(xiàn)在沒了?”
剛說完，一枚銀針從臉頰幾毫處擦過，留下淡淡余風(fēng)。
盛西棠：“......”
認識到實力差距后，縮上床，裹緊被褥不發(fā)一言。
蕭青野在黑暗中精準(zhǔn)瞥到她露在外面的半個腦袋，無聲輕哂，睡回去。
他說的是實話，方才當(dāng)真已經(jīng)卸下防備入睡。
若她利落些，自己不一定能反應(yīng)得及。
千防萬防，唯有枕邊人最難防。
不知是誰整夜無眠，總之第二天兩個人都沒什么精氣神。
天未亮蕭青野就入宮去。
盛西棠攏著衣裳在院中吹風(fēng)賞花，一直到晨時天光大亮才回屋寫字靜心。
桑落見她郁郁不樂，拿著邀貼走到身側(cè)：“殿下，方才收到阮姑娘送來的邀貼，邀您過兩日到府上賞戲煮茶，特意說有您愛看的戲班子呢?！?/p>
阮向竹是皇后侄女，和盛西棠私交甚好，性子活潑，平日最喜熱鬧。
她心中想去，但一想到阮向竹的毛病，家中定是一群人。
如今處境，去了私下要被多少人議論都不知道，不如兩耳不聞來得痛快。
正想拒掉，轉(zhuǎn)念一想，拿蕭青野沒辦法還拿那些人沒辦法么？
哪個不長眼的敢撞上來，別怪她借題發(fā)揮發(fā)泄怨念，好過獨自郁結(jié)悶悶不樂吧。
找到出氣口，盛西棠滿血復(fù)活。
既然要殺他很難，那就不殺。
現(xiàn)在父皇還是君主，蕭青野短時間內(nèi)不會大膽篡位，更不可能以太監(jiān)之軀登基，他需要定下一個會一直聽話的傀儡。
不知父皇在不在考量內(nèi)，起碼還有時間留給她接近蕭青野，獲得更多信息。
他的目的、野心、計劃。
筆尖緩緩落下一句詩詞：“乞火不若取燧，寄汲不若鑿井?！?/p>
她猛然頓住，眼看著筆墨在末尾暈開一團烏黑。
本毫無頭緒的事在此刻隱隱冒出一條路，撥云見日。
是了，向人求火不如自己去尋火石，借井打水不如自己去鑿井。
暫時解決問題不如一勞永逸。
與其等蕭青野另尋不知名的“傀儡”威脅父親的皇位，不如毛遂自薦......
送去給他當(dāng)傀儡。
過去十多年，盛西棠一直被養(yǎng)在一方安隅中，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每日只管怎么自在怎么來。
不曾接觸朝堂詭譎，連后宮的爾虞我詐勾心斗角都少有沾染。
她沒有看過世間黑白，連被賜婚給蕭青野都只恨自己受了委屈，對于該怎么才能保住盛家的皇位毫無頭緒。
成婚最終目的是為了獲取蕭青野的信賴，可他又不傻。
既如此，她不如作為傀儡備選，能保住皇位，又能真正接近蕭青野手上的“權(quán)力”，名正言順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