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腦子里“嗡”的一聲，像是被人用大鐵勺狠狠地舀了一下，里面那點(diǎn)兒本來就不多的腦漿子，全他媽給攪和成了一鍋漿糊。
時(shí)間，好像被凍住了。
空間，也跟著扭曲了。
前一秒，我還在為自己那點(diǎn)可憐又可笑的“情懷”而感動。我以為我干了件驚天動地的大事，能給自己這操蛋的人生，畫上一個牛逼閃閃的感嘆號。
下一秒，現(xiàn)實(shí)就給了我一個大嘴巴子。
脆的。
響的。
疼得我連自己姓啥都快忘了。
我，禮鐵祝，一個二十一世紀(jì)的普通東北小伙，正以一個極其不雅的姿勢，趴在地上。
臉，貼著冰涼的青石板。
石板的縫隙里，還嵌著幾根枯黃的草，帶著一股子泥土的腥氣，直往我鼻子里鉆。
這味道，跟我小時(shí)候在鄉(xiāng)下姥姥家，下完雨，在泥地里打滾兒的味道，一模一樣。
真實(shí)得讓人想哭。
可那股子混雜在土腥味里的馬糞味兒，又把我瞬間拉回了這個詭異的現(xiàn)實(shí)。
那味兒，太沖了。
新鮮，熱辣，帶著一種原始的、不加掩飾的生命力。
我敢打賭，這絕對不是哪個景區(qū)為了營造氛圍，特意弄出來的“高科技香氛”。
這是真的。
活的。
剛從馬屁股里拉出來的。
我眼珠子費(fèi)勁地轉(zhuǎn)了轉(zhuǎn)，視線的余光里，是一雙雙靴子。
黑色的，布的，鞋底子是好幾層納出來的，厚實(shí)。
再往上，是藍(lán)色的袍子，下擺掖在腰帶里，利索。
還有那明晃晃的刀。
不是塑料的，不是木頭的。
那是鋼。
在夕陽下，泛著一層冷得讓人心悸的，嗜血的光。
我的大腦，這個我平時(shí)最引以為傲的，能把所有苦難都解構(gòu)成段子的器官，第一次，死機(jī)了。
藍(lán)屏了。
屏幕上就四個大字：無法理解。
拍戲？
哪家劇組這么大陣仗？直接把故宮清場了？還弄來這么多匹真馬現(xiàn)場拉屎？投資方是中東來的王子嗎？
整蠱節(jié)目？
誰他媽這么無聊，花這么大本錢整我一個窮光蛋？圖啥？圖我兜里那張買完門票剩下的五塊錢？
我心里有一萬句“我操”在來回奔騰，把我的五臟六腑都給踏平了。
可我一句都喊不出來。
因?yàn)橹車侨骸把輪T”，他們的眼神，太真了。
那不是演出來的。
那是一種發(fā)自骨子里的，揉雜著恐懼、好奇、還有一絲絲面對未知事物的……興奮？
他們看著我，就像看一個從天上掉下來的怪物。
一個穿著奇裝異服，頭發(fā)剪得跟狗啃過似的，臉上還架著個黑框玩意兒的……妖怪。
“妖……妖怪??！”
不知道是誰，用一種破鑼似的嗓子，喊了這么一嗓子。
這一聲，像是在一鍋滾油里，扔進(jìn)了一塊冰。
“刺啦——”
人群炸了。
尖叫聲，哭喊聲，還有人嘴里念念有詞，估計(jì)是在念什么避邪的咒語。
我當(dāng)時(shí)腦子里就一個念頭：完了，這下跳進(jìn)渾河也洗不清了。
我甚至還有閑心想，這幫群演的素質(zhì)真高，這反應(yīng)，這情緒，奧斯卡都欠他們一個小金人。
我掙扎著想爬起來，想解釋。
我想告訴他們，我不是妖怪，我是沈陽人，我叫禮鐵祝，我身份證號2101開頭，我只是來……回家。
可我剛一動。
“嗷——”
一聲虎吼，從我身后炸響。
緊接著，我感覺我的后背，像是被一座山給壓住了。
“咔嚓”一聲，我懷疑我的肩胛骨，裂了。
劇痛，讓我差點(diǎn)把隔夜的泡面都吐出來。
好幾只手，像鐵鉗子一樣，死死地把我按在地上。
我的臉，被更深地碾進(jìn)了泥土里。
我嘗到了。
我嘗到了那股子土腥味，那股子草根味，還有……媽的，還有那股子馬糞味兒。
就在我快要被這混合氣體熏得背過氣去的時(shí)候。
“唰——”
一抹冰涼，貼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渾身的汗毛，在那一瞬間，全他媽立正了。
那是一種，超越了所有感官的，最純粹的，死亡的觸感。
我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什么。
是刀。
真刀。
能把我這顆沒啥用的腦袋，當(dāng)西瓜一樣切開的真刀。
那一刻，我所有的僥幸，所有的自我安慰，所有的黑色幽默，全都被這抹冰涼給斬?cái)嗔恕?/p>
我怕了。
我真的怕了。
我怕得渾身發(fā)抖，牙齒打顫，連膀胱都有點(diǎn)不聽使喚。
人，只有在真正面對死亡的時(shí)候，才會明白，活著，哪怕是像我這樣憋屈地活著，都是一件多么奢侈，多么幸福的事。
我不想死。
我他媽才二十八。
我還沒娶媳-婦兒，還沒讓我爹在天之靈，看到我出人頭地。
我還沒……我還沒把那套影印版的《四庫全書》看完呢！
求生的本能，像一股電流，瞬間擊穿了我那已經(jīng)死機(jī)的腦子。
我必須說話。
我必須解釋。
“哎我操！”
一句帶著哭腔的，最地道的沈陽國罵，沖口而出。
“大哥！大哥大哥！誤會！天大的誤會！”
我的東北話，因?yàn)闃O度的恐懼，已經(jīng)瓢了，調(diào)兒都拐到西伯利亞去了。
“cosplay！懂不？就……就是穿著戲服鬧著玩兒！行為藝術(shù)！對對對，行為藝術(shù)！”
我像個溺水的人，胡亂地抓著我腦子里所有能想到的詞。
我希望，萬一呢？
萬一這幫“演員”里，有一個也上B站，也看漫展呢？
沒人理我。
壓在我身上的力道，更重了。
脖子上的刀，又往里陷了一分。
我甚至能感覺到，一絲溫?zé)岬囊后w，順著我的脖子，流了下來。
是血。
我的血。
我絕望了。
我閉上眼，心里只有一個念頭：爹，兒子不孝，這就下去陪你了。你可千萬別嫌我給你丟人啊。
就在這時(shí)。
周圍的嘈雜，忽然安靜了下來。
一種近乎凝固的，壓抑的寂靜。
壓在我身上的那些侍衛(wèi)，好像也變得更加緊張，連呼吸都屏住了。
一陣輕微的，卻極有節(jié)奏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
那腳步聲，不重。
但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我的心尖兒上。
腳步聲，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能感覺到，一雙眼睛正在打量我。
那目光，像探照燈，銳利，冰冷，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
我不敢抬頭。
我只能看見一雙靴子。
明黃色的。
上面用金線，繡著龍。
張牙舞爪的，活靈活…活的龍。
一個年輕的，清亮的，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貴氣的聲音，響了起來。
那聲音里，帶著一股子我無比熟悉的，卻又有些陌生的……大碴子味兒。
“哪來的野人？”
“這身奇裝異服，是啥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