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太監(jiān)尖利的怒喝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刺破書房的死寂!兩個如狼似虎的侍衛(wèi)應(yīng)聲上前,鐵鉗般的手掌瞬間扣向葉棲棠的肩膀!
葉棲棠瞳孔驟縮!身體本能地繃緊,內(nèi)力在經(jīng)脈中奔涌,幾乎要破體而出!但她死死壓制住反擊的沖動,喉嚨里爆發(fā)出更加驚恐、更加凄厲的“嗬嗬”聲!她猛地?fù)涞乖诘兀p手死死抱住李崇山的腳踝,她拼命指著那枚赤紅的丹藥,又指著自己的喉嚨,做出劇烈嘔吐、翻白眼、最后僵直倒地的動作!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底層人面對死亡威脅時最原始的恐懼和笨拙!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崇山看著腳邊這個丑陋、卑微、瑟瑟發(fā)抖的啞婆子,再看向手中那枚散發(fā)著異香的“九轉(zhuǎn)還魂丹”,眼神劇烈閃爍!剛才那聲突兀的“嗬”聲,以及此刻這啞婆子不顧一切的“示警”,像一根尖銳的刺,狠狠扎進了他心底最深的疑慮之中!
太子……真的只是賜藥救他嗎?還是……借機清除隱患?畢竟,葉家案后,他手上沾染的秘密太多……兔死狗烹,鳥盡弓藏,自古皆然!
“住手!”李崇山猛地抬手,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喝止了撲上來的侍衛(wèi)!
侍衛(wèi)動作一僵,看向那太監(jiān)。
太監(jiān)臉色鐵青,尖聲道:“李大人!這賤婢妖言惑眾,污蔑天家恩賜,罪該萬死!您……”
“公公息怒!”李崇山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咳嗽,臉上擠出一絲虛弱的笑容,“這婆子……粗鄙無知,又是個啞巴,怕是……怕是沒見過這等仙丹,一時……一時驚懼失態(tài),并非有意冒犯殿下天恩。”他話鋒一轉(zhuǎn),帶著試探,“只是……下官這病……太醫(yī)們說……是肺腑熱毒壅盛,虛不受補……這九轉(zhuǎn)還魂丹……藥性剛猛……不知……是否相宜?”
太監(jiān)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鷙,皮笑肉不笑地道:“李大人多慮了!殿下賜藥,豈有不妥?此丹乃太醫(yī)院院首親煉,最是調(diào)和陰陽,扶正祛邪!李大人服下,定能藥到病除!”他語氣強硬,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
李崇山心下一沉。這太監(jiān)的態(tài)度,越發(fā)印證了他的不安!他目光掃過地上依舊顫抖不止的葉棲棠,又看看那枚丹藥,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
“公公所言極是!”李崇山忽然展顏一笑,帶著感激涕零,“殿下隆恩,下官……感激不盡!只是……”他話鋒一轉(zhuǎn),面露難色,“下官此刻……咳……痰氣上涌,氣息不穩(wěn)……恐……恐糟蹋了仙藥!不如……容下官稍作調(diào)息,再……再行服用?”
他一邊說,一邊劇烈咳嗽起來,咳得面紅耳赤,仿佛隨時要背過氣去。
太監(jiān)看著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又看看地上那個礙眼的啞婆子,眼神陰晴不定。他此行的任務(wù)是確保李崇山服下丹藥,但若強行逼迫,萬一李崇山當(dāng)場咽氣,反倒不好交代。他冷哼一聲:“也罷!李大人好生調(diào)息!這藥……咱家就放在這兒!殿下還等著您康復(fù)的好消息呢!”他將錦盒重重放在書案上,拂袖轉(zhuǎn)身,帶著侍衛(wèi)揚長而去。
書房內(nèi)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李崇山壓抑的咳嗽聲和王氏低低的啜泣。
李崇山緩緩松開捂著嘴的手帕,上面赫然是一抹暗紅的血絲!他眼神陰鷙地盯著書案上那個錦盒,如同看著一條盤踞的毒蛇。
“老爺……”王嬤嬤聲音發(fā)顫。
李崇山疲憊地?fù)]揮手,目光落在依舊伏在地上、抖如篩糠的葉棲棠身上,眼神復(fù)雜難辨:“……你……為何……阻我服藥?”
葉棲棠抬起頭,臉上涕淚橫流,渾濁的眼睛里滿是后怕和茫然。她喉嚨里“嗬嗬”著,指了指那丹藥,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做出火燒火燎、痛苦萬分的表情,然后用力搖頭,表示不能吃。
“你是說……這藥……吃了會難受?像火燒?”王嬤嬤試探著問。
葉棲棠連連點頭,又做出嘔吐的動作。
李崇山和王嬤嬤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忌憚。這啞婆子雖然粗鄙,但她的“直覺”和推拿手法,似乎……真的有點邪門?
“罷了……”李崇山重重嘆了口氣,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將這藥……好生收起來……待……待我好轉(zhuǎn)些……再說?!彼D了頓,看向葉棲棠,“你……起來吧。今日……算你……有功?!?/p>
葉棲棠如蒙大赦,連連磕頭,喉嚨里發(fā)出含糊的感激聲,這才顫巍巍地爬起來,重新縮回角落的陰影里,仿佛剛才的驚心動魄從未發(fā)生。只有那雙低垂的眼眸深處,冰寒刺骨。
太子賜藥風(fēng)波,如同一塊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洶涌的池塘,在李崇山心中種下了難以拔除的猜忌之刺。他對葉棲棠的態(tài)度,也變得更加微妙。不再僅僅是利用,更多了幾分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
葉棲棠依舊每日被喚去為他推拿按壓。她動作依舊粗笨,但每一次落指,都精準(zhǔn)地刺激著穴位,勉強維持著李崇山那口殘喘之氣。
李府的疫病,卻在短暫的壓抑后,如同被點燃的干柴,轟然爆發(fā)!
李靜姝的院子徹底淪為人間地獄。每日抬出的尸體裹著草席,散發(fā)著濃烈的惡臭。被隔離的仆役院落里,哀嚎聲日夜不絕,如同鬼域??只湃缤烈甙懵?,連看守的婆子都開始出現(xiàn)癥狀。府中彌漫的死亡氣息濃重得化不開。
這天清晨,葉棲棠剛被方媽媽帶到李婉如的院子外,就聽見里面?zhèn)鱽硪魂囁盒牧逊蔚目藓昂痛善髌扑榈拇囗懀?/p>
“滾!都給我滾!沒用的東西!咳咳……咳咳咳……”李婉如尖利的聲音帶著破音,隨即是更劇烈的、仿佛要將肺咳出來的嗆咳聲!
“小姐!小姐您別動氣!藥……藥來了……”丫鬟帶著哭腔的勸慰聲。
“噗——!”
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液體噴濺的聲音響起!
“啊——!血!小姐咳血了!好多血!”丫鬟的尖叫瞬間撕裂了清晨的寧靜!
葉棲棠腳步一頓,方媽媽臉色煞白,猛地推開院門沖了進去!
只見李婉如癱軟在拔步床上,臉色灰敗如死人,胸前月白色的寢衣被一大片刺目的暗紅鮮血浸透!她張著嘴,如同離水的魚般徒勞地倒著氣,眼神渙散,嘴角還在不斷溢出帶著泡沫的血沫!地上,打翻的藥碗碎片和濃稠的血污混在一起,觸目驚心!
“婉如!我的兒?。 蓖跏蠐涞酱策?,哭得肝腸寸斷!
王嬤嬤也慌了神,對著呆若木雞的丫鬟吼道:“快!快去請?zhí)t(yī)!不!請所有太醫(yī)!快去?。 ?/p>
整個院子亂作一團。
葉棲棠站在門口,目光冰冷地掃過李婉如瀕死的慘狀,心中毫無波瀾。她佯裝驚恐地后退一步,喉嚨里發(fā)出害怕的“嗬嗬”聲。
就在這時,一個負(fù)責(zé)看守隔離院落的粗使婆子連滾爬帶地沖了進來,臉上滿是驚惶:“王嬤嬤!不好了!西……西角院那邊……又……又死了三個!還有……還有幾個也……也快不行了!張……張管事他……他也倒下了!咳……咳血了!”
王嬤嬤眼前一黑,差點暈倒!疫病已經(jīng)徹底失控!連管事都染上了!
“老爺!老爺!”又一個丫鬟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哭喊道,“老爺……老爺他又咳血了!比……比剛才更厲害!喘……喘不上氣了!”
接二連三的噩耗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心上!王氏的哭聲戛然而止,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靈魂。王嬤嬤面如死灰,身體搖搖欲墜。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整個李府!
完了!
全完了!
李府……要完了!
就在這絕望的深淵,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不約而同地、齊刷刷地投向了門口那個蜷縮著、丑陋卑微的啞婆子——阿棠!
王嬤嬤猛地?fù)溥^來,一把抓住葉棲棠的手臂,指甲幾乎掐進她的肉里,聲音嘶啞絕望,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阿棠!阿棠!你有辦法的!對不對?!你救救老爺!救救小姐!救救李府!求你了!只要你……只要能救!你要什么我都給你!求你了!”
王氏也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踉蹌著撲過來,淚流滿面:“阿棠!救救婉如!救救她!我……我給你磕頭了!”她竟真的作勢要跪下!
葉棲棠被她們拉扯著,身體微微顫抖,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驚懼”和“茫然”。她喉嚨里“嗬嗬”著,拼命搖頭,似乎被這陣勢嚇壞了。
“啞婆子!你還在裝什么!”方媽媽在一旁厲聲呵斥,眼中卻同樣帶著絕望的期盼,“你不是會按嗎?快按??!救救小姐!”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釘在她身上,充滿了哀求、逼迫和最后一絲渺茫的希望。
葉棲棠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床上瀕死的李婉如,掃過哭成淚人的王氏,掃過面如死灰的王嬤嬤……最后,她渾濁的眼底深處,一絲冰冷而決絕的光芒一閃而逝。
她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嗬”聲,掙脫王嬤嬤的手,指了指李婉如,又指了指外面,做了一個熬藥的動作。
“藥?你要開藥方?”王嬤嬤瞬間明白了,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快!拿紙筆來!快!”
丫鬟慌忙取來紙筆。
葉棲棠顫抖著接過筆。她的手粗糙、布滿老繭,握著筆的姿勢笨拙無比,如同第一次拿筆的孩童。她蘸了墨,在紙上歪歪扭扭地畫著,動作極其緩慢,仿佛每一筆都用盡了力氣。
紙上出現(xiàn)的,不是字,而是一些極其簡陋、甚至可笑的圖案:一個歪歪扭扭的罐子,幾根草,一個冒煙的爐子,還有幾個模糊不清、如同蝌蚪般的符號。
她畫得極其吃力,額頭上滲出細(xì)密的汗珠,最后,她指著其中一個像“姜”的圖案,又指了指李婉如的胸口,做出按壓的動作,示意要用這個外敷。
王嬤嬤和王氏看著那張如同鬼畫符般的“藥方”,面面相覷,眼中充滿了懷疑和絕望。這……這能行嗎?
“嬤嬤!太醫(yī)來了!太醫(yī)來了!”一個丫鬟帶著哭腔喊道。
只見幾個穿著太醫(yī)官服、用厚布巾蒙著口鼻的人匆匆走了進來,為首的正是之前那位劉太醫(yī)。他們看到李婉如的慘狀,都倒吸一口冷氣。
“快!劉太醫(yī)!快救救小女!”王氏如同見到救星,撲了過去。
劉太醫(yī)上前診脈,又看了看李婉如的面色和咳出的血痰,臉色凝重地?fù)u了搖頭:“夫人……三小姐……痰熱壅肺,肺絡(luò)破損……已是……油盡燈枯之象……下官……下官實在……”
“不!不會的!太醫(yī)!求您再想想辦法!”王氏哭嚎著。
劉太醫(yī)嘆了口氣,目光掃過書案上那張葉棲棠畫的“鬼畫符”,眉頭緊鎖,眼中閃過一絲鄙夷和荒謬:“這……這是何物?荒謬!簡直是胡鬧!”他指著那圖案,“此等粗鄙之物,豈能治?。亢喼笔悄萌嗣?dāng)兒戲!”
王嬤嬤和王氏的臉色更加灰敗。
葉棲棠卻像是沒聽到太醫(yī)的斥責(zé),她喉嚨里“嗬嗬”兩聲,突然上前一步,指著那張“藥方”上那個“姜”的圖案,又指了指李婉如的胸口,然后做了一個極其大膽的動作——她猛地拔出自己頭上那根磨得發(fā)亮、用來固定亂發(fā)的粗陋銀簪!
“??!你要干什么!”王氏驚叫!
葉棲棠動作快如閃電!她一手按住李婉如的胸口,另一只手握著銀簪,在李婉如胸前幾處穴位上,用簪尖極其快速地點刺了幾下!動作看似粗魯,實則精準(zhǔn)無比!
“呃——!”昏迷中的李婉如身體猛地一顫!
“住手!”劉太醫(yī)厲聲呵斥!
就在眾人驚駭?shù)哪抗庵校钔袢缑偷貍?cè)過頭,“哇”地一聲,又吐出一大口暗紅粘稠、帶著血塊的濃痰!隨著這口淤痰的排出,她那急促得如同破風(fēng)箱的呼吸,竟然奇跡般地緩和了一絲!
整個房間瞬間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看著那個握著銀簪、面容丑陋的啞婆子!
劉太醫(yī)更是如同見了鬼一般,指著葉棲棠,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行醫(yī)多年,從未見過如此……如此粗暴卻又立竿見影的手法!
葉棲棠收回銀簪,重新插回發(fā)髻,喉嚨里發(fā)出疲憊的“嗬嗬”聲,指了指那張“鬼畫符”,又指了指外面,示意趕緊去熬藥。
王嬤嬤最先反應(yīng)過來,她眼中爆發(fā)出狂喜的光芒,一把搶過那張紙,如同捧著圣旨,嘶聲喊道:“快!按阿棠說的去熬藥!快去!所有藥材!都按她畫的找!快?。 ?/p>
丫鬟們?nèi)鐗舫跣?,慌忙拿著那張紙沖了出去。
劉太醫(yī)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看著葉棲棠的眼神充滿了震驚、疑惑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忌憚。他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頹然地退到一旁。
就在這時,一個清朗溫潤、帶著一絲慵懶笑意的男聲,突兀地在院門口響起:
“喲,好生熱鬧。本王路過,聽聞李大人府上疫病肆虐,特來探望??磥怼就鮼淼谜菚r候?”
眾人循聲望去。
只見院門口,不知何時站著一個身著月白錦袍、外罩銀狐裘氅的年輕公子。他身姿挺拔,面容俊美無儔,眉目如畫,唇角噙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手中把玩著一柄玉骨折扇,端的是風(fēng)流倜儻,貴氣逼人。正是七皇子——謝臨舟!
他身后跟著兩個氣質(zhì)沉穩(wěn)、目光銳利的隨從。
謝臨舟的目光漫不經(jīng)心地掃過一片狼藉的屋內(nèi),掠過床上奄奄一息的李婉如,哭成淚人的王氏,面如死灰的太醫(yī),最后,落在了角落里那個佝僂著背、滿臉污穢瘡疤、低垂著頭的啞婆子身上。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那雙看似慵懶含笑的桃花眼底,掠過一絲極快、極深的探究與玩味。
“七殿下!”王嬤嬤和王氏慌忙行禮,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
謝臨舟隨意地擺了擺手,目光依舊落在葉棲棠身上,折扇輕搖,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意:“這位嬤嬤……看著面生。方才那手……倒是別致得很。本王游歷四方,也未曾見過如此……奇特的救人法子?!?/p>
他緩步上前,走到葉棲棠面前,微微俯身,玉骨折扇的扇尖,輕輕挑起她低垂的下巴。
葉棲棠被迫抬起頭,對上那雙深不見底、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眸。她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驚恐”和“茫然”,身體微微顫抖。
謝臨舟的目光在她臉上那片猙獰的“瘡疤”上停留片刻,唇角笑意更深,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探究,低語道:
“嬤嬤這雙眼睛……倒像是藏著……未化的北境冰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