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愛國在屋里待了三天。
沒出門。
餓了就泡面。
吃到最后，嘴里全是味精味兒，舌頭發(fā)木。
他就喝白開水。
一杯接一杯。
喝多了就跑廁所。
廁所窗戶對著隔壁樓的空調(diào)外機。
嗡嗡響。
吵得人頭疼。
那天他砸了電視。
屏幕黑了一大塊。
像被人打腫的眼睛。
他也沒收拾。
碎片還在地上躺著。
他繞著走。
有時候光腳，差點扎著。
他也不管。
手機響過幾次。
是催房租的。
他沒接。
后來就不響了。
安靜得嚇人。
第四天早上。
他起來刷牙。
鏡子里的自己像個鬼。
頭發(fā)亂。
眼睛凹進去。
胡子也冒出來了。
他掬把水搓了搓臉。
水是涼的。
激得他一哆嗦。
泡面沒了。
他得去買。
穿上外套。
兜里有點零錢。
開門。
下樓。
樓道里貼滿小廣告。
通下水道的。
修空調(diào)的。
他低頭走。
誰也不看。
小區(qū)門口有個小超市。
老板娘認得他。
“喲，幾天沒見吶?！?/p>
他嗯一聲。
拿了一箱泡面。
又拿了幾根火腿腸。
付錢。
老板娘找零。
塞給他一把糖。
“看著沒精神，吃顆糖甜甜嘴?！?/p>
他捏著糖。
沒說話。
往回走。
路過宸星大廈。
他站住了。
遠遠看著。
玻璃墻亮晃晃的。
人來人往。
個個穿得光鮮。
他想起自己以前也這樣。
現(xiàn)在不是了。
兜里手機震了一下。
他掏出來看。
是個陌生號碼。
發(fā)來一條消息。
“想聊聊嗎？”
他皺眉。
沒理。
刪了。
回家。
泡面。
吃了一半。
吃不下了。
倒掉。
浪費。
他有點心疼。
手機又震了。
還是那個號。
這次發(fā)來一串數(shù)字。
像是代碼。
后面跟一句話：
“上帝漏洞，聽說過嗎？”
林愛國手一抖。
筷子掉了。
他盯著屏幕。
心跳有點快。
回了一句：
“你是誰？”
那邊回得很快：
“朋友?！?/p>
“哪種朋友？”
“和你一樣，被宸星踢出來的朋友?！?/p>
林愛國不吭聲了。
他走到窗邊。
往外看。
天陰了。
要下雨。
手機又亮。
是一張圖片。
密密麻麻的代碼。
他一眼就認出來。
是宸星系統(tǒng)的基礎(chǔ)架構(gòu)。
其中一行被標紅了。
寫的是：相似度閾值強制覆蓋權(quán)限校驗。
下面有一行小字注釋：
“忽略差異，優(yōu)先匹配高權(quán)限身份。”
林愛國手心里全是汗。
他打字：
“什么意思？”
那邊回：
“意思就是，只要系統(tǒng)認為你和某個高權(quán)限用戶長得像，它就會把你當成那個人。不管你到底是誰?！?/p>
“bug？”
“不是bug，是缺陷。他們知道，但不想改?！?/p>
“為什么？”
“改起來太麻煩。要動底層。而且——承認有缺陷，還怎么吹百萬分之一的誤差？”
林愛國站不穩(wěn)了。
他坐到地上。
地板涼。
他卻覺得渾身發(fā)熱。
手機嗡嗡響。
一連串的文件傳過來。
技術(shù)文檔。
設(shè)計稿。
會議記錄。
甚至有幾封內(nèi)部郵件。
都是關(guān)于“高相似度人臉處理方案”的討論。
最后都被否決了。
理由一樣：成本太高，收益不明顯。
最后一份文件。
是一封辭職信。
署名是“M”。
職位是：宸星集團高級算法工程師。
日期是半年前。
林愛國喘了口氣。
他問：
“你就是M？”
“曾經(jīng)是。”
“為什么找我？”
“因為我看見新聞了。看見顧淵和蘇婉。也看見你了?！?/p>
“看見我什么？”
“看見你天天被認成老板娘。”
林愛國笑了。
笑出聲。
有點啞。
“他們管這個叫上帝漏洞?！盡又發(fā)來消息。
“上帝？”
“意思是，一旦觸發(fā)，就像上帝開了個玩笑。權(quán)限亂套。門禁認錯人。系統(tǒng)日志里卻一切正常。因為他們根本就沒記錄這種錯誤?！?/p>
“你怎么知道這么多？”
“因為那個漏洞——是我最早發(fā)現(xiàn)的?！?/p>
窗外開始下雨。
雨點打在玻璃上。
一道道的。
像眼淚。
林愛國慢慢打字：
“你現(xiàn)在在哪？”
“不在這個城市了?；乩霞伊恕ｐB(yǎng)了條狗。種了點菜?！?/p>
“為什么告訴我這些？”
“不甘心吧。那么多人的數(shù)據(jù)。那么多張臉。他們說忽略就忽略。就因為麻煩?！?/p>
M停頓了一下。
又發(fā)來一句：
“而且，你好像需要這個。”
雨下大了。
嘩嘩的。
屋里暗。
只有手機屏幕亮著。
光打在林愛國臉上。
明明滅滅。
他站起來。
走到那臺舊電腦前。
開機。
風(fēng)扇嗡嗡響。
慢得要死。
他等著。
手指在桌上敲。
噠。噠。噠。
電腦好了。
他插上一個U盤。
把M傳過來的文件都存進去。
一個個看。
代碼。圖表。注釋。
他看得懂。
他以前就是干這個的。
有一份備忘錄。
是顧淵簽字的。
上面寫：
“基于市場推廣需求，暫不公開討論相似度處理缺陷。所有對外口徑統(tǒng)一為‘百萬分之一誤識率’?！?/p>
日期是去年三月。
那時候林愛國還沒被開除。
他還相信顧淵說的每一句話。
他點開一張設(shè)計圖。
是天眼系統(tǒng)的權(quán)限架構(gòu)。
所有子系統(tǒng)都綁在一起。
門禁。打卡。電梯。
全都聽主系統(tǒng)的。
主系統(tǒng)說你是誰，你就是誰。
說你是老板娘，你就得是。
怪不得。
那扇門天天對著他嘀一聲。
綠燈亮。
歡迎回家。
不是因為他像。
是因為系統(tǒng)懶得分辨。
林愛國靠在椅子上。
閉上眼睛。
雨聲小了。
滴答滴答。
像秒針在走。
手機又亮了一下。
M說：
“這些東西，夠你用了嗎？”
林愛國回：
“夠了。”
“你打算怎么辦？”
“還沒想好。”
“小心點。顧淵不好惹。”
“知道?！?/p>
“那……再見?！?/p>
“謝謝?！?/p>
“不客氣?！?/p>
手機暗下去。
再也沒亮。
林愛國站起來。
泡了最后一碗面。
熱氣騰起來。
熏得眼睛濕濕的。
他吸溜吸溜吃完。
湯也喝干凈。
然后他收拾屋子。
把碎電視屏幕撿起來。
用報紙包好。
扔進樓下的垃圾桶。
地掃了。
拖了。
桌子擦干凈。
做完這些。
天黑了。
雨停了。
月亮出來一點。
朦朦朧朧的。
他打開電腦。
插上U盤。
屏幕的光照著他。
臉上沒什么表情。
只有手指在動。
敲鍵盤。
嗒。嗒。嗒。
輕而穩(wěn)。
窗外有人騎車過去。
鈴鐺響。
叮鈴鈴。
漸漸遠了。